她付了錢,取過她的藍玫瑰。她想,等會到胡英英的店裡,還是改吃牛腩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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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許不知道藍玫瑰是人造的,仍然三天送她一朵。或許他知道,但對他來說沒差別。花就是花。不管紅色白色或藍色,玫瑰還是玫瑰,不會變成海棠或牡丹。
對徐愛潘而言,也變得沒差別了。到這地步,若只是單純的文藝腔,那也太難為他了。但事情總不會那麼純粹的。過程的終點必定有個目的;船到橋頭不管直了或沉了,也一定有個結果。她心裡有譜,按捺著,不去揣測。
同住一屋子的游利華則一看到藍玫瑰,臉色就變得極難看。李雲許嫌錢多花送個不停固然令人生厭,但現在徐愛潘已不完全算是被動無辜了。她一直給李雲許反應,態度若即若離,根本在期待,甚至製造機會成為「准公害」。
游利華的態度徐愛潘自然感受出來。但事實的確是那樣。她已經不全然是被動無辜。李雲許找她,她給他回應。算算,她已經與他一起吃了好幾頓「便飯」,「順便」看了許多場電影,不能用一句「沒辦法」當借口就帶過。她放任事情「自然發展」,雖然她知這種事情其實必需自覺性的迴避,到底失去無辜的立場。
她完全可以拒絕的。
她沒有。甚且和李雲許肩並肩坐著喝咖啡。
「怎麼了?」李雲許喝咖啡加奶精不加糖。他已經喝了第三口了,徐愛潘一杯咖啡還完好如初沒有動。
「你怎麼喜歡上喝這種東西的?那麼苦。」
「原來你嫌苦。來,加些糖和奶精。」
「我不是嫌咖啡苦,只是覺得它苦。」看著李雲許往她的咖啡裡添加奶精和糖,徐愛潘仍沒有動手的意思。
「這有什麼差別?」他將咖啡攪拌均勻,說:「嘗一口看看,應該不會太苦才對。」
徐愛潘不動。只是說:「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喜歡上喝咖啡。」並不一定非知道不可,但她如果不問就必須回答,她不想花腦筋想答案。
「你先喝一口,我再告訴你。」季雲許提條件。
「我不喝咖啡的。」
「為什麼?」他挑動一邊濃眉。
「你還沒說你為什麼喜歡喝咖啡。」
李雲許挑動另一邊濃眉,失笑說:「阿潘,你在跟我『對禪』還是『孟子對梁 惠王』?」
聽他那麼說,徐愛潘不禁也笑。她掩掩眼,抹掉笑意,端起咖啡喝一口。解釋太麻煩,她揀不費勁的。
李雲許看著她把咖啡吞進肚子裡,才說:「我喝咖啡,因為我喜歡,」他把話含住,伸手撫弄她的頭髮,還言情地撩起幾絡髮絲送往鼻下聞了聞。「你的頭髮好香。」
徐愛潘連動都不敢動。這情景實在難堪,她實在不敢說,她已經四天沒洗頭。雖然沒顯得太油膩,但應該聞得到油垢味的。
李雲許更進一步,手背由她鬢旁拂去斜滑過她脖子,將髮絲撩到她頸後。徐愛潘連忙伸手遮摸自己側邊頭髮,碰到他的手,他索性把手疊上她的手。
「別!」徐愛潘只得拉開他的手,說:「老實說,我已經四天沒洗頭了,頭髮很髒的。」
這宣言太新鮮。李雲許覺得好玩,卻看她不像在開玩笑的模樣,尷尬地垂著眼,心中詫笑起來。
他湊向她,咬低聲音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三分戲謔,三分調情,三分試探。
電影已經宣明,男人幫女人洗頭,可以是一件浪漫的事。但風花雪月的事需要有場景來讓它發生,這裡缺乏一個場景讓李雲許上演這段浪漫的畫面。
所以徐愛潘心臟沒有跳動得太厲害。歪頭問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名詞叫『生物距離』?」
李雲許會意,笑說:「幾千年人類文化就在致力於消弭這距離。」
如果這也算幽默。那李雲許算是個風趣的男子。只是,他沒引出徐愛潘的笑。她反而正視他,正色說:
「我要謝謝你送我的那些花。你自己應該也知道,你是個有條件的男人,和你在一起,虛榮心應該可以得到滿足。不過,一開始我就說過了,我們不會有交集,所以請你不要再送花來,不要再找我了好嗎?」
李雲許盯著她的臉幾秒,吐說:「不好。」
「可是──」徐愛潘還要說,他沒讓她有機會繼續下去。
他食指比住她的嘴唇,說:
「弓都張了,手裡的箭都射出去了,你說,哪有回頭的可能?」
「放棄這一箭就可以。」她捉開他的手。
「放棄?這不是正確的人生態度。」但被他反握。
如此,來來往往,便糾糾葛葛。
徐愛潘試著掙脫,發現他沒意思放。她抬眼瞅他,正對上他的微笑。如果她堅持一點,多使些力氣,也許就能掙開李雲許的手。但她不是很存心。她讓他握著。
起初她沒意識到這點,而後發覺自己這等心態,她驚詫地怔住,目光停在李雲許臉上,好一會移不開。李雲許伸手環住她的腰,她也沒回拒。他看望著她,看得柔情款款。
再來不管被動或主動,有嫌疑或無辜的,只要牽扯到某個關係中,一開始就便是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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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冷極熱都趨近艷,可李雲許說紅的那種火熱,要送一大把才熱情;藍的這種太冷情,不能送一大把。所以他還是繼續送她一朵的藍玫瑰。吸了顏料的玫瑰。
但看見藍玫瑰,想到的是沈冬青,老式火車廂內那種靜謐、定格住的泛了黃蒙邊的風景,常常令徐愛潘半夜醒來,瞪著前方發怔,視線一團黑,見不得光。
她開始數羊。每晚數一千九百九十九隻羊。總是數到一千九百隻羊,那些羊就不安份,次序就亂掉。她只好放棄,依然在半夜醒來,看床邊大江東去。多半時候,她躺不住,坐在床緣,赤腳踩著冰涼的瓷磚地板,黑夜就顯得特別的漫長,份外的暗。但不能開燈。開了燈就太驚動,所有光影全躍到牆上,由四面包圍,教她無所遁形。
夜夜輾轉。她彷彿在為感情的癡著受苦。
因為苦,才顯得酸澀顯得淒涼;因為淒涼,才顯得哀美憂傷。但這樣的苦,全然沒意義,甚且荒謬可笑。一廂情願外加自我沉溺。
她不是不明白。但光是明白什麼也解決不了。恐怕,這樣下去,一直到她六十歲,她還會像這樣坐在床邊,手裡握著沈冬青的照片,唏噓感歎一段的未了。
李雲許送給她第五十七朵藍玫瑰那天,她又失眠了。
「小游?」半夜一點,她敲游利華房門。
游利華通常沒那麼早睡,這個時間對她不算太晚。
「小游?你睡了嗎?」第一次沒回應,徐愛潘輕輕又敲。
過了片刻,房門才開,游利華臭著臉說:「幹麼?我要睡覺了。」
「啊,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要睡覺了。」這一段時間,游利華一直在跟她嘔氣,徐愛潘心虛,說起話都理不直氣不壯。
「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徐愛潘扯扯嘴角,討好的,跡近陪笑。「我打算燒開水泡茶,想問你要不要也喝一點?」
「拜託你好不好,阿潘。現在都幾點了,喝什麼茶,沒其它事的話,我要睡了。」
「沒事。你睡吧。」
碰一聲,游利華房門當著徐愛潘鼻子關上。徐愛潘蜇到廚房。她平常不喝茶不喝咖啡,這會也不知道游利華將咖啡和茶包擱在哪裡。她自己的櫥櫃還有一瓶未開封的富維克,她旋開,就著瓶口一口氣喝了半瓶。
隔一天晚上,她再次去找沈冬青。精心妝扮了自己。
這一次,她直接去他住處,在他的公寓門前徘徊。老式五層樓雙併的公寓。右邊第四層,仰頭望,暗不透光。按過鈴,沒人回應,她繼續徘徊。
公寓某樓住戶回來,看見她站在那裡,奇怪地看她一眼。徐愛潘自覺地低下頭,走到一旁。大門沒合緊,鎖扣沒銜上,她猶豫了一會,抿嘴推開門走上樓。
過了十分鐘、二十分鐘,或者一小時兩小時──這時候徐愛潘也無法正確地度測時間──沈冬青從底樓走上來。看見她,表情微微詫異,走定到門前,眼神裡丁點的漣波就消失。
「徐小姐,你找我有事?」沈冬青處變不驚。
「很重要的事。我可以進去嗎?」徐愛潘舔舔抿緊的嘴唇,才想起她擦了口紅。臉上的妝只怕被破壞掉。
沈冬青只得打開門讓她進去。
「不好意思,我咖啡剛好喝完了,喝點水果茶好嗎?」沈冬青像招呼客人一般招呼她。
「好。謝謝。」不,她不是來喝咖啡來喝茶的。
沈冬青給她一杯水果茶,自己也端了一杯。間那味道,是柑橘的。他沒說話,態度閒閒,在等她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