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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林如是

  然後她拿出紙筆,開始給沈冬青寫信。

  該怎麼開頭呢?現代人大都不用紙筆寫信了。

  沈冬青?寫下這三個字,她停下筆,不知該怎麼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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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朵藍玫瑰,徐愛潘好像回到多情輕愁的年歲。

  李雲許每隔三天就送她一朵藍玫瑰。一朵。不像其它紅橙粉黃,一送一大把的。她也每隔三天寫一封信給沈冬青,都像投進了黑洞,一絲光也釋放不出來。

  「幹麼這麼麻煩?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又不是不知道對方在哪裡,對她的迂迴,游利華有點看不過去。

  她們一起住了那麼久,徐愛潘同她講天講地講人生宇宙外加青菜豆腐滷肉以及炒飯,就是不大提這種人類最原始的慾望的事。搞清楚她居然有那樣「愚蠢的纏綿」的往事,不禁小小驚奇一番。但驚奇過後,她就覺得不可思議,也感動不起來。畢竟現在是後太空時代,不是舊石器時代,十七八歲時還可以出出疹發發這種熱病,二十七歲還在犯,那就變成瘟疫。

  「我知道。」箭一發就收不回來,就只能往前。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那那個你打算怎麼辦?」游利華嫌惡地指著插在九十九元花瓶中的藍玫瑰。「別忘了,他可是結婚有老婆的。」

  每次提到李雲許,游利華總是怕她癡呆記憶差,一定都要加上這一截尾巴提醒她,而且口氣愈來愈差。

  「我知道。但他送不停,我有什麼辦法?」

  「一定是你的態度有問題,反而鼓勵他。」

  怎麼問題變成在她身上?

  「你公平一點。這跟我沒有關係。」她完全是被動的。

  「一開始是跟你沒有關係,可現在可難說。有刺激沒有反應不會起作用,李雲許又不是木頭,也不是一天到晚閒著沒事幹,如果不是你心裡有期待,欲拒還迎的,他不會一直送花來。」

  說得徐愛潘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照游利華的想法,原來問題全出在她身上。

  她悶不吭聲,甩頭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游利華回頭喊。

  「去吃飯。」她腳步沒停。

  「我那麼說,你不高興了?」

  「沒有。」她不承認,但停在門口。「但你不必一直提醒我,我沒犯罪。」也許游利華沒有冤枉她。也許下意識她一直在等,模模糊糊的,等船到橋頭自己自然直了,或者一股腦兒沉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船會到橋頭,而也許下意識裡,她一直在牽引。

  「你不高興我也還是要說。你若是跟李雲許牽扯不清,損人不利己,對你沒有好處。他大爺有理由沒理由看上女人看順眼就想追,你犯不著陪人家一頭熱。乾脆跟他把話說清楚,說一次他不懂,說十次他自然就明白了。」

  「你要我跟他怎麼講清楚?說,李總經理,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對你沒興趣,別想對我有任何企圖?」

  游利華挑挑眉,一副「有什麼不可」。

  「這完全在你的態度。他送你花,你次次都收下,態度一直曖昧不明。你不明白拒絕他,他就認為你也有那個意思。」

  為一樁她還沒有犯的罪,就來定奪她有沒有過,光聽就足以累人。

  「我去吃飯了。」徐愛潘乾脆不辯駁了。套上鞋子,打開門。

  「阿潘──」

  「碰!」

  游利華還要囉嗦,大門迎面撞上,給了她一鼻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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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煙裊裊,蜿蜓地攀上已經暗了的天空。中殿空蕩蕩,幾乎沒什麼人,徐愛潘倚著簷柱,一派局外人的眼光看著胡英英拜天又拜地。

  「你杵在那裡做什麼?」胡英英回頭拉她。

  「不然要做什麼?」只是路過,沒事拉她進廟裡,她才真不知她要做什麼。

  「拜拜啊。我老爸常掛在嘴邊說『有拜就有保佑』,三不五時來拜一拜,神明也不好意思不保佑。」

  「神明也會不好意思?」雖然懷疑,但想想也有一點道理,徐愛潘還是老實點了六柱香。

  「要是你,人家不時朝你拜一拜,你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這根本是投機。」而且也不可能求什麼就順遂什麼。

  「當神的都有大量,不會介意的。」

  這是當神的充要條件之一吧。想想,當神明也是很累的,那麼多的苦惱要聽,那麼多的哀怨要消化,那麼多的迷津要指引,還有那麼多的祈求要實現。

  想得幾乎恍惚起來。想想,這般發呆似乎對神明大不敬,她連忙收斂心神。

  一爐參拜過一爐,手上的香一一丟入香爐。要求神明保佑什麼?又能求神明保佑什麼?神明保佑人家賺大錢?保佑人家愛情順遂嗎?

  「發什麼呆?」胡英英朝她肩膀一拍。「你有沒有求恩主公保佑你愛情順遂,找到一個美滿的歸宿?」

  痞子胡英英。徐愛潘翻白眼說:「如果我的對象有老婆,恩主公也會保佑嗎?保佑我的感情美滿,那不意味另一個女人的家庭完蛋了,你說,神明會犯這樣的矛盾嗎?」

  胡英英老神在在。「真要那樣,那不叫『矛盾』,叫『緣』。」

  「孽緣是吧?」所有的事到胡英英嘴裡都有正當的解釋,她就幫忙演繹註釋。「我忘了,你以前『生活與倫理』及『公民與道德』老是考不及格。」

  換胡英英翻白眼。徐愛潘掉頭走出去。或許是她太會聯想,蜿蜓裊繞的青煙好像鴉片煙。

  「阿潘!」胡英英追上她。「你幹麼!逃難也不用走這麼急。」

  「我要不走,你搞不好一輩子就杵在那裡。」高跟鞋幫大忙,胡英英比她高出半個頭,所以她得稍仰頭看她。

  越過馬路,建築物一排一排,看過去,鬼影幢幢。

  「你要去哪?」胡英英拽住她。

  「搭車回家。」

  「那我呢?」

  「你不回家嗎?」

  「那麼早回去,也沒事好做。」

  「早?都九點半了。」回到家都快十點,然後洗澡什麼有的沒有的,等能上床睡覺差不多都十一點了。

  「反正你沒事,乾脆到我店裡,我煮咖啡給你喝。」胡英英邊說邊招計程車。

  「不行。我要回去,不喝咖啡。」

  計程車俐落地停在她們身前,不偏不倚,後車門就正對著她們兩個人。胡英英打開車門,綁架似的將徐愛潘擠塞進去,這一招對付徐愛潘最好用。不必講什麼道理。

  果然,徐愛潘也只是埋怨囉嗦兩句,也就認了。反正就像胡英英說的,她也沒什麼事好做。

  到胡英英的店後,徐愛潘抵死不喝咖啡,只喝煮咖啡的白開水。

  「上回被你灌一杯,頭痛了一晚上,一整晚沒睡覺。」咖啡再香醇,喜歡不來,實在沒辦法。

  「不喝就不喝。你這傢伙不僅沒藝術氣質,又不懂都會文化,老上一個。」不喝就是褻瀆,胡英英白眼翻得一點都不留情。

  徐愛潘伸手挖耳朵。電話響,她順手接起來塞給胡英英。

  「髒死了!」胡英英用袖子擦擦話筒,唯恐上頭黏上她的耳屎。

  她低聲嘀咕一陣,起碼五六分鐘,才掛上電話。

  「誰打來的?」徐愛潘沒事問。

  「我先生。以前的。」

  「你還跟他有聯絡?」這才想起來,她一直沒問胡英英離婚的原因。

  「幹麼一臉這種表情?又不是『你死我亡』的仇敵,離了婚就一定要斷絕來往──」

  「你為什麼跟他離婚?」是不必「上網上線」,但能好來好去大抵就不必離婚了。

  「看他不順眼。」胡英英姿態優雅啜一口咖啡。

  「就這樣?」

  「他也看我不順眼。」然後又啜第二口。

  「現在呢?就不會不順眼了?」

  「好吧。」她放下咖啡。「他跟他公司裡某個女人有曖昧,他住在台北另一頭的弟弟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後來我知道了,當然很不爽,大聲吵大聲鬧,氣得用指甲抓他。他居然說我潑辣!我火了。看看我,這麼美艷年輕又性感,要嫁一百個都行,幹麼受那種窩囊氣,乾脆就離了。」

  「邢你先生呢?就那麼答應了?」

  「才沒有,不幹不脆的。說什麼他根本沒有意思和我離婚,只是逢場作戲,反正還不是那一套。」胡英英趕蒼蠅似揮個手,打鼻子哼一聲。

  「結果呢?」

  「結果?不就離了。」

  「不是。我是說,你先生和那個女人?你見過那女人嗎?」

  「見過兩次。醜死了。天曉得他跟那女人怎麼了。反正我拿到我要的,其它的,管它!」

  「都離婚了,他幹麼還回頭找你?」

  「鬼才知道!」胡英英說一句哼一句,悻悻的。

  鬼怎麼會知道!人就是這樣,自己愛藕斷絲連,自己搞得不清不楚,卻全把事情推在鬼的頭上。

  徐愛潘一口氣把水喝光,晃晃杯子說:「我好像看到一隻青面撩牙鬼坐在你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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