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護絳雪,他們的關係變得休戚與共,理當互相照料。然而翟囅卻將心房鎖得緊緊的,對她的示好相應不理。
她的提議一落,翟囅的心猛地往上一提:「沒有必要。」
「為什麼?」他未假思索即反駁的態度,讓絳雪相當難堪。
「我沒什麼話和你說,你不用出來了。」他不要她出來,她不能出來。翟囅告誡著自己。
每當她待在他的身旁,身子很習慣地就往他的懷裡靠,尤其她的手總愛捉著他的臂膀,哀哀哭泣。
他不是吝嗇、不近人情之人。倘若她必須借此來尋得安全的感覺,他能容許她的放肆舉措,然而她身上的馨香味兒總是肆無忌憚地飄人他的鼻息。
每個夜晚,他輾轉難以成眠,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裡她的觸摸總教他心蕩神馳,他就這麼一次又一次地被渴望擁抱她的慾念喚醒。
他根本無法解釋自己異常的行為。
她是個麻煩,打從爹提起她的事起,他就明白了,與她正式接觸後,他更是深刻領悟。
她害怕寂寞、渴盼陪伴。因為長久的孤單,所以慣於依賴身旁的每個人,將他們都視為生活的重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介意她是如何想的,只不過他卻忌諱再成為任何人依靠的對象,這是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
二十幾年了,身為北曜山莊莊主的長子、北曜武館的館主,所有的責任全落在他的肩頭,壓得他喘不過氣。如果老天爺願意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他絕對不想再扛個責任在肩上。
只是這樣的心聲從來不會有人願意傾聽,他視她為麻煩,卻又是他推卸不了的責任。
會為此埋怨她、進而恨她嗎?他不否認。
見著他冷漠的模樣,絳雪的心痛了起來:「要不我就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你,一個人擦刀一定很無聊吧?」
「不會!」翟囅毫不溫柔地說。
「你怎麼能……」
「需不需要我幫你,找你的丫環來服侍你用早膳?」他一副不願多談的冷然。
「我不餓!」再三遭到回絕,她體內潛藏的叛逆個性倏地爆發,「我只是想和你說話!」
「外面冷得很,你這麼喜歡挨凍,有溫暖的房間不待?」
以為要求的事情有了轉圜,她不禁喜孜孜地道:「還是你進來……」
「不方便。」
「哪裡不方便?」
不方便的事情可多著了!和她獨處一室,她相信他的人格,他可不相信自己,面對一張佈滿她氣味的床鋪,他的思想與舉動皆難受控制。
翟囅語帶保留地說:「屋內不適合擦刀。」
翟囅的沉毅果決和絳雪的杌隉不安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此刻望著他堅實的背脊,絳雪只想倚靠著他,期待能從他的口中聽到貼心的撫慰。
「你可以說說自己嗎?」怕他駁回,她又補充說道,「我不吵著出去,可是你要和我說話……」
又在威脅他了!突然憶起家中每個人對待、要求他的態度,一股火氣衝上翟囅的胸臆:「隨便你!倘若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淨是孩子氣的言論與行徑,就出來吧!」語畢,他憤怒地再轉回頭,看著早是光可鑒人的刀面與磨得銳利的刀鋒,失去了擦拭的動力,狂躁的心緒令他覺得自己每天造作的舉止很是可笑。
見他像鬱積著千年怒火的神情,絳雪不知如何做才對,心想不能教他息怒,只好盡量別火上加油了。
「你生氣了?」她的珠淚又在眼眶裡打轉了。
面對他的火氣,她根本鎮靜不了,心下惟一的情緒就是委屈。如果她的眼淚可以澆熄他的怒火,該有多好。
他的諱莫如深仿如一道好大的溝渠,足以劃開他們倆的距離。
好半晌沒有聽見她再傳來的聲音,翟囅不放心地回頭,卻發現兩行淚掛在她的臉上,而她正淚眼汪汪地凝視著他,眼中透露著對他的無限憐惜。
他定定地對住她的眼,眸中無一丁點兒寒意,只瞧見絲絲縷縷的情意。
頃刻間,他心下大驚,複雜的情緒一古腦兒地湧上。
心思似被看穿,翟囅只想隱藏起真正的自己:「別這麼看我!」她如此溫暖的眼神會粉碎他鞏固多年的堅強心房!
抑下被傷害的苦澀,絳雪仍鍥而不捨地說:「我只是想知道你家裡還有哪些人,想聽聽你和他們的相處情形,這樣錯了嗎?你知道家庭和樂之於我,一直是種陌生的感覺,我想從你口中感受那樣的溫馨,很勉強嗎?」
晨風吹開了她的如雲長髮,粉嫩的臉頰微微地露出,細挺的鼻粱,美好的菱唇,睫毛密如小扇,眉間卻攏上一股不協調的輕愁。
他還是不肯幫她,絳雪絕望地想著。
翟囅微愣了愣,炯目細細地研究她的神態,對她犀利的指責卻是無言以對。
她問他勉強嗎?他的確是很勉強啊。
他的腦海裡沒有「家庭和樂」這四個字,充斥的字眼只是責任和壓力。家庭和樂對她而言很陌生,他又何嘗熟悉?
「你的丫環來了,準備用早膳吧!」
收刀入鞘,他起身準備回房間,行經她的窗前時,他沒有再看傷悲的她一眼,只是步伐明顯地頓了頓。
「小姐、翟公子,你們在談天啊?」什麼事也不曉得的碧兒捧著早膳笑著走來。
他又逃開了,總是這樣,有關他的一切永遠都是個禁忌。
「碧兒,我不用早膳了。」絳雪故意說道,意圖探知他的反應。
果然,在翟囅的身影完全沒人房間前,自他的側臉,她看到了他的眉頭挑動。
灰黯的心情又飛揚了起來,知道他其實也是在乎她的,胸臆滿溢的傷感終於得以紓解。
* * *
梅煙渚的天氣向來詭譎多變。
此時天空飄起小雪,稀稀落落,一片片恰如飛落的梅瓣,離失了蕊心而獨自飄零,散亂一地!
紛飛的細雪一層層地堆積,看來很是淒美。
絳雪一直好喜歡在這個季節裡坐在涼亭喝熱茶、看如梅瓣的細雪。看著它們飄飛散開,她的心像是得到了一種寧靜的平撫。
然而這會兒,一樣被皚皚白雪圍繞,她的眉頭卻舒展不開。
「碧兒,不要哭,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絳雪努力想安慰哭倒在懷中的丫環。碧兒服侍她這麼多年了,從來不曾這麼失常。她很堅強,也很樂觀,除了為她這個沒用的主子難過過,她沒有哭過。
「小姐,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碧兒哭得淒烈,眼神茫亂無措,一隻手緊握成拳,另一隻手則緊緊地揪住胸口的衣襟。
「你先不要哭,告訴我怎麼了?」習慣被人安慰,突然面對這團混亂,絳雪有些亂了手腳。
她窩心的關懷教碧兒更加難過:「幫幫我,小姐,碧兒沒有做錯事,老天爺不該這麼待我的……」突然,她大大地抽氣,然後劇烈地咳了起來,身子更是不停地顫動。
「碧兒,別急,慢慢說。」以為她冷,絳雪連忙將熱茶遞給她,「你不要這樣,你會急壞我的。」
絳雪也哭了,碧兒一直是她傾訴心事的對象。撇開主僕關係不說,她的心裡早就認定碧兒是自己的好姐妹,總是習慣依賴她,所以好怕她現下的脆弱。 「小姐,你說我是不是很難看?」抬起淚痕交錯的臉,碧兒突然問道。 「怎麼會呢?你的模樣好秀氣,鎮上很多小販不也都這麼說的嗎?」絳雪有些不解碧兒提出的疑惑。 「那只是哄拐我向他們買東西的手段罷了!」像是看清了事實,碧兒嗤之以鼻地說。她無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碧兒……」
「也或許是貧困人家的女兒不配擁有幸福……」碧兒自言自語,心兒陣陣悶疼。
「你怎麼這麼說?」她眼底的埋怨與指責教絳雪僵住了。
「小姐,你相信男人嗎?男人的承諾是真的嗎?」碧兒小心翼翼卻好認真地詢問,不可錯辨的是語句中的諷意。
心悸了下,絳雪不安地探問:「碧兒,是不是阿順……」
霎時,只見碧兒緊抿著唇,拚命壓抑著難過的情緒,直至她再也憋不住,哭了出來,發洩似的抓扯著頭髮:「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她瘋狂地喊道。
「不要!」雖被她的瘋狂嚇壞了,絳雪卻力持鎮定,奮力的捉住她的雙手,「碧兒,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
在她的安撫下,碧兒癱軟了下來:「騙我,他騙我,他說要娶我的……」她的身子虛軟無力,眼神渙散,喃喃地念著。
「阿順騙你?!怎麼會?」絳雪有些驚愕,「他不是說年底前要娶你回家嗎?」
阿順是鎮上菜販的兒子,每隔幾天就會幫碧兒送菜到梅煙渚,減輕她天天跑市集的辛苦,也因此兩人培養出感情,甚至有了共度一生的決定。
他們的感情向來穩定而融洽,旁人都認為成親只是遲早的事,哪知,今天碧兒卻跑來對絳雪哭訴阿順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