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一推,門扉緩緩開啟……
曇花一現
中秋去歲中和宴,
衰海今朝北海壘;
天上無私是明月,
隔凗千里照人來。
——辛巳青州阮月有懷·趙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熾烈的火焰中似乎還有著鮮淋淋的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癲狂的執念,一場大火似乎也焚燒得格外狂猛。
「哈哈哈哈!燒吧!燒吧!燒掉一切吧!」
伴隨著璋嘯王爺的狂笑聲,火舌狂烈竄燒……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漫漫火海中有一道身影瘋狂向天舞劍,像是一場追思,也是一場悼念……
啊!他的曇花啊……
☆ ☆ ☆
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獨孤王爺的義子之一。
獨孤者,是皇后姻戚,本為隋之大族,但隨著皇后去世,隋朝覆滅,這原本人人所欽羨的氏族遂跟著敗落,甚至遭一些異議人士欲趕盡殺絕,到頭來枝疏葉落,僅剩一房子孫苟延殘喘,小心萬分地活了下來。
「咱們獨孤一族本該是天下榮耀,哪容得那個姓李的傢伙爬到咱們頭上來耀武揚威!」
一而再、再而三,獨孤仇不厭其煩灌輸眼前一群孩童仇恨的觀念。
「是!」大大小小的孩童異口同聲應道。
這群孩童年紀不一,全是獨孤仇從各地找來收容的流浪孤兒。獨孤仇不僅教他們武功,更不忘為他們洗腦。他告訴他們,為了光復獨孤一氏,必得竭盡所力,甚至不惜犧牲小我,以完成大我。
他們日日夜夜接受密集的智才體能訓練,光是武術基礎的訓練,一日長達三、四個時辰乃是家常便飯之事,逞論其他。
「累死了!今天馬步蹲得可算久。」
一進房就直直倒在床榻上,較大的孩子立刻發出抱怨聲,年紀較小者則是疲倦地沾枕便睡,或是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
是應該休息了,但他一點都不累。
信步往外頭走去,屋外有一處小小庭院,地方不大,但小橋流水,無一不完美精緻,涼風吹得很緩很慢,拂過他童稚的臉龐,像是娘親的暖手。
娘親……他的雙眼微微一黯,不是感傷,而是迷惑。
他並不感傷,因為從未得過,又何來失去之說呢?
他只是迷惑,迷惑親情……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感覺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洗得很乾淨,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掌紋分明,童稚卻鍛煉得有力。
這是一雙年少孩童的手,也是一雙慣用槍戟刀刃的手……
「喂!」有人從背後喚他,「你不休息嗎?今晚還要出任務哩!」
「我知道。」是的,這也是一雙——
擅於殺戮的手。
☆ ☆ ☆
月黑風高。
一道道鬼也似的影子在幢幢屋舍間翻飛起縱,很快便聚集在一氣派華麗的宅邸前。
京城中的首富張員外,這便是他們今夜必須洗劫的對象。
動手!為首者果斷地做出手勢,一道道黑影便如煙似霧地從窗戶、從側門竄入豪宅。「啊——」
片刻不到,第一聲慘嚎響起,繼而此起彼落。
☆ ☆ ☆
「哈呼……哈呼……哈……」小口、小口急促不歇地喘息著,小女孩蹲在滿目瘡痍的屋內一角,一具具屍體讓她恐懼得雙眼圓睜,嬌小身軀無助地縮成一團。
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卻被一陣接連一陣的驚聲尖叫駭醒。
一向起床很是困難的她,揉著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踏著步伐走出房間,首先注意到那股飄散在空氣中的奇怪味道。
吸了吸小鼻頭,當她站起身打算再往前走些路時,另一記哀鳴劃破天際,令她聞之悚然,也令她再次頓下腳步,駐足而不敢往前。
她不敢往前去瞧,卻有人送東西來給她看。一具人體飛過她跟前,重重地摔在她身旁,加上一記骨頭碎裂的聲響。
這種刺激太大了,讓身帶宿疾的她一時承受不住,眼一黑、腿一軟,就這麼軟軟地暈了過去……
清醒時天已亮,她發現自己置身陌生地。
「咦?」她搖頭晃腦的坐起身來。「這是哪裡?」
她坐在近河的大樹濃蔭下,仍有些暈眩,雙手抵地撐起上半身,軟軟細細的髮絲自然而然地披散。
不遠處的嘩啦水聲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見一個年紀約莫與她差不多的男孩正光裸著上半身,拿衣服充當汗中擦拭著身子。
「哥哥。」她喚他,相仿的年紀讓她馬上放下戒心。「哥哥,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回頭瞟了她一眼,又繼續為自己擦澡。
他是奉獨孤仇之命留下來滅絕張員外家最後一名生還者的人。滅口十分重要,為了不讓行動者的身份暴露,他必須檢查一具又一具屍體,還有人有呼息就一劍捅下去,還有人抽搐就撒把毒粉,這項工作他向來得心應手——
丟下衣裳,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看著那張充滿迷惑、害怕的甜美可愛臉蛋……
從沒有例外的啊!
「我……我叫曇兒,哥哥呢?」她抿抿小巧紅唇,有意打破兩人的隔閡,乖乖巧巧地問。
入了張員外府幾個月,她在當伺候人的小小丫頭時學會了些察言觀色,直覺這個看起來有點讓她怕怕的大哥哥——很厲害喔!
「曇?」他喃喃這個字的音。那是什麼?
「是呀!哥哥知道曇花嗎?」她仔細地瞧了瞧他突然略帶迷惘的神情,然後很快樂地解釋,「曇花是一種晚上才會開、才會香香的花喔!我爹爹呀!他以前是教人唸書的,我就曾經聽他說一句、一句……曇花一現!嗯!對,就是曇花一現!我是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可是聽起來很好聽,不是嗎?」
「嗯!」他朝自己的小包袱走去,裡頭有另外一件乾淨的黑衣及匕首、毒粉等等。
「哥哥,你呢?你叫什麼名字?」他也要報名,這樣才是禮尚往來呀!曇兒見他居然準備拍拍屁股走人,趕忙跌跌撞撞跟上去。
他忽然停下來,轉過身。
「哎喲!」她差點整個人撞上去,兩隻小手兒一左一右搭上他的手臂,卻被他毫不留情甩開。
「快走!」他簡潔地說,一說完立刻掉頭往前走,愈走卻心愈煩。
他應該一劍送她上西天的。
下手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有漏網之魚,所以,當他在後園下人房門口前發現還有氣息的她時,劍尖立刻逼向她白皙的頸項,卻硬生生地在距離寸許處停下。
停下!這對他而言,該是多不可思議的反常。他牢牢盯著那張小臉蛋,儘管不安而迷惑,他還是冷靜地收起短劍,完全憑一股直覺,決定放小生命一馬。反正……獨孤仇應該不會怪他吧?那戶張家只剩這麼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小丫頭,成不了什麼氣候的。
「哈呼……哈呼……」
努力而急促的喘息緊跟而來。
「你怎麼還跟著我?」他錯愕地回頭,瞪著努力邁步的小人兒,一臉的不悅。
「哈呼……哥哥……對不起……我走得還不……不夠快……快……跟不上……你……哈呼……」』一見他停下腳步,她欣喜地快快湊上前,小臉紅撲撲的,費力地解釋。
「你——」他不耐的翻個白眼。
「哥哥,」曇兒主動又率真,一把勾抱住他一邊手臂,仰頭笑得天真。「我抱住你了!」
「你……」他既驚且詫,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放開我!否則我會殺死你。」
「啊?」她看著他另一臂高高舉起短劍,劍刀閃著亮亮寒芒。不害怕……才怪!但一鼓足勇氣,一雙小手又不怕死地纏了上去。「我不要放開你!」
小小心靈中,被留下、孤單一人的感覺,比未卜的生不生、死不死還要令她恐懼。
「哥哥,不要丟下我。」她將小臉蛋用力在他袖上磨蹭。
異樣的暖氣陡然在他體內深處迅速凝聚,再緩緩散開。
☆ ☆ ☆
他還是帶著曇兒來見獨孤仇了。
「她可以留下。」
一番打量、思索後,獨孤仇露出一抹笑,應允了他的請求,破天荒地收容了曇兒。
對於這個結果,他一方面感到安心,一方面卻又不安起來。
儘管說是毫無感情,但他卻瞭解獨孤仇的為人。
就這樣?獨孤仇沒有任何的反對?也沒有開出任何答應的條件?
獨孤仇究竟在想什麼?
三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有弄懂獨孤仇有什麼想法。
三年,春夏秋冬的遞壇,讓少年成長,也讓少女婚嫁。
不同於其他人,曇兒的生活很單純,獨孤仇收她為女兒,卻沒讓她接受殺手訓練,也不讓她接觸殘忍血腥。
她學習女紅及詩詞,一天比一天美麗。
這麼可愛的小羊羔,焉會不引起大野狼的注意。
☆ ☆ ☆
曇兒捧著一盤點心,興匆匆地四處找人。
「小師妹,」不懷好意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你要上哪兒去?」
手中的盤子差點掉落,她急忙捧穩,這才怕怕地看向來者,「洱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