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打我也沒關係,只要我跟天晴能一直跟艾姊姊在一起,被打也無所謂。"他天真的說。
"天翔,艾姊姊告訴你一個故事,從前有個人叫尚萬強,他小時候因為做錯一件事,結果被抓到牢裡關起來,等他出獄後,他就決定做個大好人,後來還因為保護別人而死掉了,雷叔叔就像尚萬強,他雖然很凶,可是他心地還是很好的,他只會保護人,不會打人,就算真的打,打的也是壞人,你要明白這點才行……"
艾瑪緊緊的摟住他,淚掉得更凶了。
他太小,還不明白什麼是分離,而她總有一天是要跟他分開的。
學會離別,也是勇敢與堅強的一部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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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突然變得好安靜,讓雷龍書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安靜總比嘈雜好,他這麼想,一把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安靜的室內頓時充滿笑鬧聲。
但他又覺得這笑鬧聲太煩人,又轉開,一連轉了幾十個頻道就是找不到自己想看的,乾脆又將電視給關掉。
屋內又恢復了安靜,安靜得可怕。
他坐起身來,打算出門去繞繞。幸好這種無聊的情況將到今天為止,明天他就可以恢復上班了,他的生活將回復到那女人尚未來到這裡之前的日子,平順自然,每天上班下班,無憂無慮。
吃不到女人親手做的家常菜無所謂,便當也很好吃,誰不知道台灣的便當美味是一等一的,別人說不定還沒有他的好運氣呢!
晚上也不用聽小嬰兒哇哇大哭的吵鬧聲,沒有小孩子晚上不睡跑來跑去的踏地聲,更不用擔心她哪裡不舒服,得三更半夜跑醫院,而最值得慶幸的是,他再也不用一個大男人跑到便利超商去幫女人買衛生棉了。
現在的日子簡直就是天堂,只要他飽就全家飽,他衷心期盼這樣的日子可以就這麼一直持續下去。
才要出門,電話鈴聲響起,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過去接起。
"喂?"他的聲音充滿期盼。
"阿書,是我。"萬九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雷龍書的期盼一下子落空,語氣也就不耐煩了起來。
"你回不回來呀?在那邊當米蟲讓你樂不思蜀嗎?"他不客氣的損道。
"拜你所賜,我的逍遙假期提前結束了。"萬九的語調帶著責備。
"那很好呀,幹麼還特地跟我報告?如果你是要數落我關於艾瑪公主的事,我就沒辦法了,她要搬出去,我總不可能把她綁起來不准她離開吧?"休想將這件事怪到他頭上來。
"你這蠢蛋!"萬九突然罵了起來。"你真不知道艾瑪是什麼人?她沒有讓你聯想到什麼嗎?你就這樣把她逼走,我真的沒見過比你更蠢的人了。"說完後又連咳了數聲。
"我管她是什麼人!她讓我聯想到什麼?聯想到精神分裂!她簡直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神經病!而且不是我逼她走,是她自己要走,干我屁事!不說了,我沒你那麼得空!"他摔上電筒。
第八章
在摩納哥住了兩個月後,萬九提前返國。
雷尼爾三世親自派人護送萬九返回台灣,他一回台灣,就被送進了醫院。
接獲消息的雷龍書,直接從公司衝到醫院。
等他走進有如套房的個人病房,看見萬九正好端端的半坐在床上喝雞湯時,內心的恐懼與焦急頓時煙消雲散。
"喂喂!阿書,你去哪呀?兩個月不見,你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呀?"萬九將碗遞給一旁的看護。
"我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面的,想不到你還沒死,我改天再來。"他背對著他又朝房門走去。
媽的!哪個人告訴他老頭子要死了的?回去非扭斷那人的頭不可。
他身後傳來一陣極為無奈蕭索的蒼涼歎息。
"如果你現在走了,也許真的就是最後一面。"
他語調中的平靜令雷龍書覺得有絲怪異,他從未用過這種死氣沉沉的語氣同他說話過。
回過身來,萬九已靠躺在枕頭上。
雷龍書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他的臉色是猶如死屍般的土黃色,臉頰凹陷,原本靈活的眼珠子此時卻是污濁沉滯,銀白整齊的頭髮則斑白凌亂。
他身上總是有著的光彩現在已拈不出一絲,現在的他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大概是他的表情洩漏出他心裡的震撼與無法置信,萬九對他攤攤手。
"別那個表情,只是肺癌末期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並不害怕。"他說得很輕鬆,只是有些中氣不足,氣喘得有些急促。
只是跟雷尼爾閒聊往事的時間短促了些,這是他比較遺憾的。
"肺癌……"雷龍書還在消化他帶給他的消息。"末期?"
萬九怒瞪了他一眼。
"欽,我知道自己的病,不需要你重複一遍!"他對看護使了個眼色,她立刻離開病房。
"你過來這裡坐,我有話要交代你。"他的手朝一旁的沙發揮了揮,然後無力的垂下。
不行了,他的體力大不如前,連舉個手都耗費許多力氣。
坐進沙發裡,雷龍書的黑眸仍一瞬不瞬的膠著在他皺紋橫布的老臉上。
"為什麼醫生沒有給你打點滴?為什麼你還在這裡?為什麼他們不給你治療?"他突然又發火了,一種陌生的恐懼感勾起他的怒火。
"別激動、別激動!"萬九太瞭解他的脾氣了,不慌不忙的說。"我都說是末期了,癌細胞都擴散到我的脊椎骨跟腦部,還有什麼好治療的,反正最後兩腿一伸就走了,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夠了。"
他說得瀟灑,但聽者可不這麼想。
一股酸意從鼻腔直衝腦門,雷龍書只覺得眼眶不停的發熱,整個人痛得難受,他伸手揉著眉間,阻止眼淚流出。
沒什麼好哭的,他又不是艾瑪,沒那麼多眼淚可以流。
這或許也不是個事實,又是這個老傢伙的把戲,他以前也常裝死的。
老人歎了口長氣。
"活了將近八十年,你這人呀,是我見過感情最豐富的人,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我該負全部的責任,你會恨我也是應該的。"他已經快躺進棺材裡了,難免會想起過往的事。
雷龍書將臉別向一旁。
他恨他嗎?應該是,畢竟他是將他最寶貝的人從他身邊奪走的罪魁禍首。
他恨他嗎?也許沒有,畢竟將近二十年,他是他唯一的親人,雖然他死也不願冠上他的姓。
"你想知道小珍珠的下落嗎?"
他的話讓雷龍書驚愕的抬起泛紅的眼來瞪著他。
萬九呵呵一笑,隨即劇烈的咳了起來,他連忙拿起一旁的手帕來摀住口鼻,等咳意稍歇,白色手帕上也多了幾點暗紅色的血滴。
他顫抖著手拭去嘴角的血漬,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你當然想知道她的下落了,這些年來你心心唸唸的都是她,別的女人也沒見你正眼瞧過一眼。"
"她在哪裡?"雷龍書發覺自己的喉嚨苦苦澀澀的。
小珍珠……他的確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原本屬於他,卻被他們給奪去的小女孩。
小珍珠……他的小女孩,該有十八歲了吧?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萬九笑著搖搖頭。
"阿書,有時候你真讓我覺得訝異。你可以獨自一人面對手持重型武器的恐怖份子而不心驚膽戰,也可以赤手空拳的對付銀行搶匪,但為什麼面對面那麼久了,卻認不出來你心心唸唸了十五年的人?"他的三角眼裡忽然閃過有趣的光芒。
雷龍書皺起眉頭,"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把小珍珠帶回來了?"他的心跳突然猛烈了起來。
"帶她回來的不是我,是你。"
"不可能!我一直都待在公司,哪裡都沒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法置信的瞪著萬九。
萬九對他攤開手。
"這算是我對你的補償,十五年前我從你身邊搶走她,十五年後我讓你親自帶走她。"他微笑了起來。"我早就告訴過你要對她好一點,你又不聽。"瞧,這就叫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的話簡直是間接證實雷龍書心裡所想的,倏地,他只覺得一陣大雷直接打上他的腦門,將他震得七葷八素,不知身在何處。
"不可能!艾瑪不可能會是小珍珠,她們兩個一點也不像!"他無法接受這件事,他根本無法將小珍珠與艾瑪的影像兜在一起。
"要是艾瑪過了十五年還長得像個三歲娃兒,那也未免太可怕了吧?"萬九欣賞著他忽青忽白的臉色,真是精采。
"不可能!不可能——"雷龍書站起身來,焦慮的踱著腳步,怎樣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不相信,那就當我沒說好了。"萬九按下叫人鈕,看護馬上走進來,他要她給他弄平枕頭,他想睡覺了。
雷龍書還在震撼中。
躺在床上,萬九看著天花板。"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想把真相告訴你,好讓自已少些遺憾。"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