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背對著,但巴原玨還是聽到他慨歎的聲音。「唉,真不懂現在的女孩子在想什麼,放著我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不要,偏愛找惡男……」
老闆的聲音讓子敏的眼睛睜開,但裡頭仍舊裝載著滿滿的睡意。
「我可以先趴著睡一下嗎?半小時就好。」她瞧了冒著騰騰熱氣與濃濃起士香的咖哩燴飯一眼,她了無食慾,只想睡一會兒。
「睡吧。」他主動幫她移開餐盤,挪出空間。
細臂當枕,她滿足的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悠悠轉醒,發現自己平躺在三張椅子並起來的「床」,身上覆蓋著一件薄外套,外套上的味道是屬於雙子的。
這個意識讓她倏地清醒過來,馬上坐起身。
她仍然在雙子對面的位子上,而他此刻正帶著輕鬆的表情望著她,她尷尬的低下頭,想問自己睡了多久卻又問不出口,一定很久了。
「你等等,老保正在幫你重做一份咖哩燴飯。睡了一下午,我想你肚子也餓了。」巴原玨的唇邊仍掛著迷人的笑意。
子敏將視線移向窗外,果然.路燈已經在黑暗中默默執行它的工作。
這下她是更加的無地自容,只好不停道歉。
「對不起,我……」她愈急愈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曉得會睡這麼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耽誤你的時間的。」
「你睡覺的模樣很迷人!」巴原玨輕柔的說,她訝異的抬眼望他,突然覺得他整個人泛起一圈柔和的亮光。
「像一隻窩在角落睡覺,全身毛茸茸、肥嘟嘟的白色幼犬。」
白色幼犬?肥嘟嘟?她困惑的皺起眉頭,幼犬代表小狗,他是說她像小狗一樣可愛嗎?還是……一時間,她分不清他的話是褒還是貶。
在她吃晚餐的時候,他沒再與她談話,安靜的坐在那裡畫東西、寫字。
她也注意到四周圍客人的反應。他很吸引眾人的目光,常有人偷偷朝他們這方向打量,不時還有打扮人時或帶辣味的女孩子熱情的跟他打招呼。而她們對她的態度,不是假裝沒看見,就是皮笑肉不笑的瞥她一眼,或者乾脆給她個白眼,對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她也暗中注意雙子,他都是千篇一律的笑容,淡然有禮,沒有特別的熱情。
「你很受歡迎……」話一出口,子敏就後悔了。她在說廢話,真笨!
巴原玨望向她。「你覺得受歡迎是件好事?」
她直覺的點頭。「我就跟你不一樣。」她只會惹人厭。
他往椅背一靠,兩手抱胸,眼眸探望入她的落寞。
「受人歡迎沒有什麼不好,就像被討厭也沒什麼不好一樣。」
她滿臉困惑。「我不明白。」受人歡迎怎會不好?被討厭又有什麼好?
「任何事都是一體兩面。」他解釋道。「就像一個人站在陽光底下便會有影子一樣,有多少人喜歡我,就會有多少人討厭我,女人喜歡我,我就得應付喜歡她們的男人的單挑或偷襲或更多的流言攻擊,有形無形的我都得應付,就算彼此心知肚明她們喜歡的只是我的外表。
「而一個人被討厭,相反的,一定會有人同情,當他因同情而接近你,知道你,這種感情會是最誠實坦白且牢不可破的,這又何償不是一種得到?所以受歡迎不用自滿,不受歡迎也不用難過,當自己最好。」
子敏沒說話,只是有些激動的看著他。
「這就是我會遇見你的原因嗎?如果我沒被欺負、被排斥,那你永遠也不會注意到我?」
「大概是吧。」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突地傾身向前,滿臉神秘的對她說:「這世界上的確是有讓人無法解釋,不可思議的力量存在的。」他認真又嚴肅。
她垂下目光,細細思量起來,所以沒看到重拾畫筆的巴原玨嘴角那絲促狹的笑意。
不可思議的力量……原來如此,就因為她被欺負了,所以雙子才會現身救了她,不是別人,而是雙子,於是她開始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情懷,所以不管在台灣、在新加坡,她對他總是念念不忘。而現在他們又相遇了,這一定是那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引導,否則不會那麼巧,也許那不可思議的力量,就是所謂的「緣份」了。
這麼說來,她與雙子是有緣份的,想到這裡,她的心不禁又臭名的狂跳起來。
抬起頭,她深吸了口氣,表情跟方纔的巴原玨一樣的認真又嚴肅。
「我喜歡你。」她鼓足了勇氣,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從他身上挪開。她的臉頰與耳朵一片火燙。
「啪答」一聲,巴原玨手中的色鉛筆應聲而斷,抬起頭望向她,有措手不及的愕然。
「真的,我喜歡你,在高中的時候我就……」唯恐他不信,子敏開始飛快的說著話。
不過她說不了幾句,就被巴原玨突如其來且連續不斷的噴嚏聲給打斷了。
她的大眼睛呆愣的貶巴眨巴,看他打噴嚏打得面紅耳赤,很痛苦的樣子,想開口問他還好嗎?卻因他抽空示意自己別開口的手勢而猶豫不已。
真該死了!巴原玨在心裡暗咒,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活像個突然得了花粉症的病患!這下好了,他說沒辦法說,寫沒辦法寫,而眼角餘光看見老保正故作關懷,實則偷偷竊笑的朝他們走來。
頻打噴嚏下,他翻翻白眼,瞪了劉延保一眼,又向他打了個手勢後,抓起一把桌上的餐巾紙,然後胡亂的將桌上的本子、畫筆什麼的一古腦兒全掃進背包裡,逃命似的衝出咖啡吧。
他打噴嚏打得頭昏眼花,一個不留神右腳踢上立在門口的沉重檜木,帶著鼻音的哀號聲伴著咒罵聲響起,然後又是一陣噴嚏聲。
子敏望著窗外,看著那挺拔的背影一跛一跛的飽走。
「……什麼意思?」她不解的咕噥。
「沒什麼意思!」劉延保在巴原玨原本的座位上坐下,笑咪咪的像只肚子裡塞滿食物的貓。「小白,我告訴你,他這樣做並不代表討厭你而故意遁逃嗽,玨那個人不是我在講,怪癖一大堆,幾歲的人了還在畫小白兔……」他趁機一一細數巴原玨的怪癖。
「不過最怪的還是這點——只要有女孩子跟他告白,他就會開始打噴嚏,而且不是打一會兒就算完,是打一長串、好幾天的,還會出現感冒症狀,曼塞流鼻水什麼的全都來。」他停下來,喝口水。
「那我不就害了他……」子敏憂心不已,雖然她從未聽過這種病。
「不不不!」劉延保立刻搖頭。「小白,這是那小子自己的問題,跟你沒有關係,從我認識他到現在,他就是這樣,算是不治之症。」他也覺得很遺憾的歎口氣。
「我不叫小白,你可以叫我子敏。」子敏終於糾正了他。
「不不不!」劉延保又一陣搖頭。「人嘛,有一兩個綽號是很正常的事,而且你長得真的很白,我就叫你小白了。」他就這麼自作主張。
她沒說話,擔心著雙於。
她的表情明白顯示她心中的情緒,劉延保笑了笑,難得露出正經的表情。
「你別擔心啦,玨這個人呀,雖然怪癬多了點,玩世不恭了點,愛開玩笑了點,不過從我認識他那麼久,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帶女孩子到這裡來。」
看幾個客人進來,他又說了幾句不算安慰的話,之後便起身招待客人去了。
子敏坐在原位,只手撐著下巴望著牆上康丁斯基一幅名為「圓之舞」的畫;在黑色的背景中,有許多亮麗色彩的圓在跳躍著,有種流動的美麗與神秘。
不過她腦子裡想的與康丁斯基完全無關。
老闆的話並無法安撫她,雙子就那樣跑開了,簡直就是用逃的逃開她,若不是被她的話嚇到,他的怪病症怎麼會就這樣跑出來?
她真的搞砸了,也許他是關心她的,有點喜歡她,願意把她當成朋友,所以他才願意把她帶來這間他從未帶任何女孩子來過的咖啡吧,可是她這麼一告白,全部都完了……巴原玨「倉皇而逃」的景象又在她腦海裡重複播放了一遍,她沮喪的整個人頹靡不已。
也許她該告訴他,她的喜歡並不是他以為的喜歡,而是朋友之間的喜歡?不行的,這種蹩腳的謊言很快就會被揭穿。
她霍地站起,拿起包包便往外走。
不管了,她還是先去找雙子,看看他的情況到底如何?如果他真不喜歡她,那她也希望是他親口告訴她,否則若再等下去,她一定又會惡夢連連的。
剛跑出咖啡吧,手機便響起了,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看到上頭的電話號碼,精緻的五官忍不住懊喪的皺成一團。
「喂……」
電話那頭是父親熟悉又嚴肅的聲音。
她忘記爸媽今天要回台灣來了,而爸爸的語氣非常不悅。
子敏登時陷入兩難,最後當機立斷的招來計程車往機場方向飛奔而去。識時務者為俊傑,惹火了爸媽,難保他們不會再把她送到別的地方去,在還沒問清楚雙子的心意前,她是不會離開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