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進屋的是傅橋年,他有禮的招呼身後一對日本夫妻進屋,在夫妻身後的是他們的女兒,看起來與梓泳年紀相仿,但身高不到一六○,穿著華麗的日本和服,頭髮梳挽在腦後成髻,插著鑲碎鑽的流蘇髮簪,圓潤的小臉上只有淡妝,黑亮的圓眼睛,長長的眼睫毛搧呀搧的,櫻桃小口,雙頰染著紅霞,有禮謙和的與范家夫婦寒暄。
出於女性本能,梓泳的體內發出了危機訊號。她直覺認為這女孩今天來的目的並不單純。范靜香對她招招手,她連忙移過去,沒空再多想。
經過介紹,她知道這三位日本客人是一家人,姓宮本,女孩名叫櫻子。
她對宮本夫婦的大力讚賞客套的應答著,直到傅雲鈞扶著母親走進屋裡,她的全身細胞就像雷達般的全被他吸引了過去。
傅雲鈞難得的穿著西裝,沒系領帶,玉樹臨風中又帶點瀟灑不羈的味道,看得她連嚥了幾口口水。
一進門,他的視線就對上了她的,無聲的將她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讚賞的目光毫不吝嗇的傳遞給她,嘴角揚起性感的弧度。
午餐時,很幸運的,傅雲鈞與梓泳的座位緊鄰著,她為此而笑容不斷,只是宮本櫻子就坐在傅雲鈞對面,又不時偷瞄他,讓她有種芒刺在背的不適感。
這餐飯起先吃得很愉快,大人們聊著天,她跟傅雲鈞也不時交換菜色,她將討厭的紅蘿蔔丟給他,他則將鴨胸肉輕放進她盤子裡。
他們有時也低聲說兩句,只是當她問到不知宮本一家人到台灣做什麼時,他的俊臉上便閃過一抹陰鬱古怪,然後沉默的看著她,欲言又止。
她從沒見他這樣過,心情也受影響的感到些許煩躁,但還是捺著性子等他開口。
「梓泳──」他還是開口了。他寧願先告訴她,免得待會兒夫人宣佈時她會有過度的情緒反彈。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范靜香與他選在同一個時間開口,她一說話,傅雲鈞便無法再說下去。
「今天真是很開心!」范靜香笑容可掬的提高音量。梓泳則是將納悶的目光從傅雲鈞移到母親身上。「不但雲鈞順利從軍中退伍了,還有宮本先生、太太及美麗可愛的櫻子小姐光臨寒舍,真是相當令人開心。」
梓泳有點失落。她也回來了,老媽卻連提都不想提,她小喘了口氣。
驀地,一隻手悄悄的握住她疊放在大腿上的手。傅雲鈞拉下她的手,在兩人之間緊握。
梓泳連頭都不敢轉動,只覺得停留在身體裡兩年的空洞與酸澀的失落感正迅速的被爬上心頭的甜蜜所取代,就好像重拾了兩年前的日子一般。
不過這樣的濃情蜜意並沒有持續太久,再過幾分鐘,她滿心以為的美好將會再度崩裂潰散。
第六章
「宮本先生一家難得到台灣來,請務必讓我略盡地主之誼。」范靜香望向傅雲鈞。「雲鈞,宮本先生他們在台灣的一切就交給你了,你們也可以趁這機會互相瞭解,聯絡聯絡感情,畢竟你到日本讀書後,許多事還得麻煩人家。」
「是。」傅雲鈞應聲,更加緊握住手中柔荑。
梓泳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你到日本讀書後,許多事還得麻煩人家。剛剛老媽是這樣說的?她還在懷疑,身旁那聲是徹底粉碎了她的困惑,包住她手的大掌傳來陣陣收緊的力道,但她一點溫度都感覺不到。
她再也聽不見母親在說些什麼,感覺自己正試圖掙脫他的手。
他要到日本去?才剛自她的生命消失兩年,他又要到日本去?她深吸了口氣,想緩和胸口逐漸擴大的悶痛。
好吧!她可以理解當兵是每個男孩子應盡的義務,所以對於他提早入伍從軍的決定可以原諒,他去找她時她也見他了不是嗎?當時他的眼神是那麼眷戀、那麼不捨,彷彿明白他當初放棄了什麼,正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清楚他不該離開她的事實。
當時她是這麼以為的,所以她興高采烈的回家來,沒想到,他又要丟下她到日本去了?!他在耍她嗎?很好玩嗎?
她的滿心喜悅是為了什麼?她的滿懷期待是為了什麼?
當兵前,他說他的人生早就有了規劃,當他這麼說時,她就該明白的,他的規劃裡並沒有她的存在,容不下她的存在,她還在喜悅什麼、期待什麼?
悶痛變成狂怒,帶著火氣的血液在血管裡衝撞,激出無數烈焰。
「放開我!」她霍地起身,甩開傅雲鈞緊握的手,瞪視他的眼裡滿懷仇怨。
她的怒吼聲打斷了范靜香的話,餐桌旁所有人都被她這突來的舉動給嚇到了,不解的看著她。
傅雲鈞神情複雜,看起來似乎有些……傷心?哼!他也會傷心?天會塌!
不顧身上穿著有氣質的洋裝,她一腳踢倒餐椅,轉身就往門口跑去,對身後父母的叫喚聲充耳不聞。
她現在只想將傅雲鈞給大卸八塊,其它的她都不在乎了。
傅雲鈞告了聲罪,在玄關處追上她捉住她的手腕,沒想到被拉住的梓泳,反身一巴掌就摑到他臉上,力氣之大將他的臉都打偏了,左臉頰也迅速發紅。
幾道抽氣聲在靜得可怕的屋子裡響起,所有人都被她這打人巴掌的動作給驚住了,連梓泳也不例外。
她楞楞的看著他的臉,手掌心刺刺麻麻的,一顆心也落到了谷底。
雖然過去批評她太妹、驕蠻的聲音不絕於耳,但她頂多只是用家裡的權勢壓壓人,從沒動手打人過,沒想到頭一次因衝動而動手,竟然是落在自己最愛的人臉上。
她看見傅雲鈞的嘴唇抿了抿,接著緩緩回過頭來,眼底燒著熾熱的怒焰,太陽穴旁還有青筋浮現。她從沒見他如此生氣的模樣,有那麼一瞬間,梓泳以為他會回手給她一巴掌,忍不住往後踉蹌小退一步。
他是朝她伸出手來了,不過是狠狠抓住她的手腕,硬是拖著她大步走回餐桌旁。
梓泳只感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們兩人身上,她倔強的別開臉。
「夫人,妳說過,如果我願意去日本受訓,我便可以請妳答應我一個條件,這句話還算數嗎?」
受訓?這下梓泳全明白了,他會去日本果然還是跟母親有關。每次都是她,每次都是她!
范靜香瞧了眼梓泳忿忿不平的臉色,平靜的點點頭。
「算數的,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他鬆開梓泳的手腕,往下握住她的手。
「把梓泳給我。」
他的話一出,梓泳震驚的回頭瞪著他瞧,她有沒有聽錯?他叫母親把她給他?
傅橋年比范國華的動作還快,率先怒站起身。
「雲鈞!你在說什麼?小姐是可以說給就給的嗎?你……你是不是頭腦犯糊塗了?夫人派你去日本學習已經是恩惠了,你竟然還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亂要求,你──」罵到最後,他氣到都不知該怎麼罵下去了。
他一坐下,范國華馬上又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語氣緩和了些。
「雲鈞,梓泳不是東西,不能說給就給呀。梓泳,妳覺得呢?妳想跟他嗎?」他突然將問題丟給驚愕中的梓泳。
梓泳看著老爸。她想跟他嗎?她當然想跟他,可是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先是他又要丟下她,緊接著又是他要她,這轉折太過劇烈,超出她所能接受的範圍,她必須先釐清腦子裡糾結的混亂才行呀。
「雲鈞,」范靜香的臉色凝重起來。「你為什麼要梓泳?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我愛她。」他毫不遲疑的說。
梓泳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好半晌後她才又重新呼吸,激動得幾乎快流下淚來。
「這只是你的錯覺,你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范靜香的態度轉為漠然。
「對我來說夠多了。」傅雲鈞仍是一樣堅定,感覺到手上梓泳反握的力量,心裡更加踏實了。
范靜香望了眼失魂落魄的宮本櫻子。
「你不考慮一下?事實上,我本來想在今天讓你跟櫻子小姐訂婚的,我並不認為梓泳是適合你的好對象。」
她現實坦白的話像把利刃般將梓泳割出一道傷痕,她受傷的看著自己的母親,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當著眾人面前這樣貶低她?
「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是就事論事。」她對上女兒的目光。「妳對妳的感情從不加以節制,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就算現在雲鈞想跟妳在一起,我也可以預知他只會是妳感情的一頁,不可能永遠。」
她的話激起了梓泳的火氣與不服輸的個性。
反正她就是看扁她,覺得她對傅雲鈞不可能認真!哼,這次她可算錯了,要是她知道她早就愛上了傅雲鈞,還前所未有的將他懸在心房上兩年之久,她那頭吹得高聳的頭髮可能會瞬間塌掉!
「我也愛他,我要跟他。」當她看見老媽左臉頰隱約的一陣抽搐後,她突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