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出渾身的憤怒和力量,緊緊地咬著男孩的肩膀不放;男孩咬緊牙關承受她的襲擊,冷汗由他的額際滑落。
他答應過讓她咬的,如果這樣可以讓她安靜下來,他願意再讓她咬上這麼一回;反正他身上的咬痕夠多了,不在乎多這一道。
直到血腥味在口中漾開,小女孩滿口鮮血地怔楞了,呆呆地松放開男孩受傷的臂膀。
「好點了嗎?」男孩抹了抹她嘴角的血,急著安撫她的情緒,恍似全然忘記自己肩部的傷口。
「陶陶……你流血了……」女孩嚇傻了。
她害陶陶受傷了,陶陶會不會討厭她?
男孩檢查了下傷口,發現血液沒有再流出的現象,放鬆地扯開笑紋。「沒關係,擦一擦就好了。」
「真的嗎?」女孩害怕地瞅著他。
「嗯,只要小眉不再亂丟東西,這裡很快就會好的。」找到面紙將肩上的血擦了下,男孩並沒有責怪小女孩的意思。
小女孩終於安靜了,因為男孩的傷和他的體貼,熨平了她不平、受傷的小小心靈。
可是,那個傷口卻引起男孩家的震怒,一氣之下舉家遷移,搬到小女孩再也找不到男孩的地方──
沒想到這段被藏在心底最底層,她從不敢輕易去碰觸,甚至以為早已被自己遺忘的記憶,會隨著男孩的再次出現而浮上心頭,直教郎月眉如何都睡不安穩,淚濕了整顆枕頭。
睜開淚濕的眼,窗邊的月光像銀粉似地灑進房間,映照出一方窗形的晶亮區塊,也讓她憶起恍似還留存在唇齒間的血腥味。
他為什麼又出現在她的生命裡?而且還是以如此戲劇化的方式見面?
這下完蛋了,新仇加上舊恨,她該拿什麼臉再去面對他?
月光啊月光,是否能指引她一條明路?
該來的躲不掉,而她郎月眉偏巧不是逃避現實的人,所以她起了個大早──呃,或者該說她整晚根本沒啥睡到,匆匆忙忙便趕往醫院。
早餐該準備什麼才好?站在醫院外望向各形各色的商家門口,郎月眉猶豫著該如何填飽病房裡那男人的胃。
煎餃?不好,油油膩膩的,早餐吃這麼油容易消化不良。
美而美?想到吃了它老讓自己整個早上泛胃酸,她立即在心頭打了個X。
那麼,飯團、豆漿,還是面?
眼光望著一家又一家的店面,她的眉心越鎖越緊,腳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前進才好──
手腳發麻地蠕動了下,陶之毓不甚安穩地蹙起濃眉,隱隱聞嗅到空氣中不同於消毒水、淡淡的食物香味,他緩緩睜開好看的雙眼,望向站在窗邊觀看風景的纖影。
「小眉。」聞到食物的氣味,他便知道她來了。
窗邊的身影明顯一震,郎月眉緩緩地轉過身來。
由於光影由窗邊射入,讓她的臉龐在背光的情形之下,形成一層淡淡的光暈,讓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要叫我小眉。」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懂得自我保護的小女孩,她長大了、成年了,不再適合這麼幼稚的稱謂。「陶先生,隨便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就是不要叫我小眉。」
陶之毓不喜歡這種疏離的感覺,一點都不喜歡。
「為什麼?」
「不是任何事都該有合理的理由。」她淺淺逸出一聲輕歎,很快地消散在空氣中。
就像她,她不喜歡柳荷醇,郎京生卻硬塞一個後母給她,造成現在她連接近人群都有問題;她能問郎京生為什麼不顧她的意願地反其道而行嗎?不能,因為他是長輩,而小輩是沒有權利質問長輩的任何事,所以她只能接受。
現在,她不喜歡有人再提起那段灰色的過往,所以她拒絕接受「小眉」這聲叫喚;她不認為自己有錯,畢竟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想面對的過去,這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罷了。
定定地望進她的脆弱,陶之毓困難地動了動身軀,不再鑽研那個問題。「你可以幫我個忙嗎?我需要坐起來。」
「你想上廁所嗎?要不要我扶你?」郎月眉離開先前的位置,為他將床鋪搖高,細心地問了句。
「你肯為我服務?」似笑非笑地挑起眉尾,他淡淡地揶揄道。
不知怎的,郎月眉自動想歪了。
或許是他的笑涵義太深,或許是自從知道他就是那個男孩之後,心境上莫名其妙的起了變化,竟讓她怔楞當場,瞬間潮紅的臉蛋嬌艷如花,瞧得他微微失神。
「你……我沒別的意思,是你這樣……不太方便……」所以她才好心地想扶他一把。
「是啊,被你撞成這個樣子,我的確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佯裝無奈地歎了口氣,黑眸卻洩漏出頑皮的光采。
「呃……」怎麼搞的?她怎麼老往「那個方面」想?難不成她變成色女了?她踟躕地對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雙手頓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天!上蒼怎會派個如此困難的任務給她?難道是因為小時候她欺負他太過,所以他長大了便化身為復仇天使,專程來找她要債的?
不對啊!當年她並沒有提出任何要求,而且所有的行為全部是他應允的,她實在沒有理由償還這段過往的虧欠。那麼,該怎麼解釋目前的混亂呢?她都茫然了。
「小眉?」不管她答不答應,反正他就是堅持要如此喊她。「我看你還是好心地扶我一把吧!」
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老實說,他這副模樣就算想逞一時之勇也逞不起來,恐怕不小心還會變成狗熊,看樣子還是仰賴她攙扶一把才是上策。
「嗯?喔,」她訕訕地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頭那股複雜的情緒,小心地將他攙扶下床,一路往洗手間走去。
陶之毓見她有些失神,故意將身體的重量全壓到她身上,竟也沒見她有任何反彈,於是他樂得輕鬆,直至洗手間門口。
「你要不要跟我進來?」不適應她收起利爪成了溫馴小貓的模樣,陶之毓蓄意使壞地鬧她。「或許我在『某方面』也需要你的幫忙。」
轟∼∼
再明顯不過的揶揄炸紅了她的臉,她懊惱地狠瞪他一眼,不懷好意地將他推進洗手間。「休想!」
趕忙穩住搖晃的高大身軀,陶之毓在臨關上門之際,還叨叨絮絮地碎碎念。「哎喲!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才成了這副德行……」
郎月眉臉紅心跳、虛軟無力地背靠著牆,藉著牆面來穩住自己微顫的雙腿。
不該是這樣的,這種氛圍太過親暱,遠遠超出她能接受的範圍……她不該讓局勢持續混亂下去,但,她該怎麼做,才能遏阻這亂七八糟的情勢蔓延開來?
陶之毓因為擔心她又胡思亂想,很快便解決了生理需求並簡單地梳洗一番,隨即拉開洗手間的門。「嘿,你準備了什麼東西給我吃?」他就怕自己玩笑開得太過火,不小心把她給嚇跑了。
「啊?」郎月眉心口一提,沒料到他的動作這麼快,拍了拍心口才有辦法開口。「皮、皮蛋瘦肉粥……」
「YES!」他早上最愛吃的餐點就是中式的,不論豆漿還是粥,他一律照單全收。「你越來越瞭解我了。」
他的話讓她倏地紅了臉,她越來越不瞭解自己身上所出現的異樣反應。「哪、哪有?」
陶之毓故技重施地順著先前的方式,再次將身體的重量全架在她身上讓她承擔,等到好不容易在病床上落坐之後,他又有了新的要求。
「欸,我手不方便,你可不可以餵我?」無辜地眨著眼,他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無助且需要幫助的小男孩。
郎月眉驚駭地退了一大步,小手不經意觸碰到病床上為病人設計的移動式餐桌;她聰明地將餐桌推到他面前,完全沒內疚感地將粥品放到桌上,細心地攤開免洗盒蓋,然後將免洗調羹遞到他手上。
陶之毓撅了撅嘴,可憐兮兮地低喃道:「沒有同情心的壞女人!」
郎月眉被他的神情逗笑了,原本過於嚴肅的臉龐漾起笑靨,讓整間病房似乎也為她的笑而發亮起來,而她卻毫無所覺。
「你應該多笑的,嚴肅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你。」陶之毓吃粥的動作很快,卻也沒忽略她臉上每一分神態。「我一直沒忘記你小時候的笑顏……」
「我該去上班了。」帶點驚慌和無措,郎月眉趕忙打斷他的話,起身背好自己的皮包,做出準備急著趕去上班的模樣。
「小眉。」他當然知道她在逃避,也不捨她又將離自己而去。
「陶先生,我說過請你別再叫我『小眉』。」她幾個跨步走到病房前,在門前停下腳步。「醫生有沒有說你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陶之毓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粥,吞嚥後微聳了下肩。「不知道,可能還得要一、兩個禮拜吧?!」
郎月眉咬了咬唇,堅決地邁開腳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