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花瓣顫開,濃郁花香撲鼻而來,她合目嗅聞,那股香味驀地漫流至四肢百骸,魂魄好似要離開身軀,飄飄然,好快活……
此時,雷魈帶刀闖入。
他目光激動,右手擎刀,刀鋒淌血,一步步走向她,鮮血也一滴滴灑落地,流下一道血痕。殺進來,拚死就為見她。
他吼道:「凝煙!」
誰?凝煙怔住,卻沒回顧。
「凝煙——」又喚一聲。
撇下初開的花,凝煙回望來人,瞇起眼,打量眼前擎刀巨漢——
他渾身傷,血污黑袍,聞到濃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皺眉。
雷魈癡看著她,光影閃在她臉龐,熨亮了她的眉眼,燙著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確實是他滿心牽掛的人兒。他安下心,於是笑了,眼角卻泛起濕意。
沒日沒夜為她憂急,聽見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著,痛到快瘋狂。這剎,在喧嘩聲與焚燒的烈焰中,終於見面,心悸動得厲害,真怕是在夢裡。
「我來救你。」他說。火光在他帶疤的臉明滅,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誰?她眼色朦朧,意識昏茫,望著他像望著個陌生人。
她神情沒有一絲歡喜,與這男子的往事,灰飛煙滅,她記不得他是誰了……她緘默著,又瞅向他手中彎刀,忽地眉心一緊,抬頭,盯著他臉上月形刀疤,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後,像記起什麼來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臉上刀疤觸動了她,她憶起有人在耳邊說——快殺他、快殺他……
「我來帶你走。」雷魈猛然驚住,胸前乍熱——她撲進他懷中,他即刻張臂回擁。第一次,凝煙來抱他。
雷魈感動,聽她顫聲在耳邊說:「你終於來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煙……」她瘦好多啊,他眉頭深鎖,啞道。「我們走——」
一名婢女闖入,駭嚷:「刺客?!」瞪著花間相擁的兩人,紅血滲透凝煙的白衣裳,婢女嚇得轉身逃。「在這裡!刺客在這裡,快來人……」
聽見呼嚷,伏在雷魈肩頭的凝煙回望逃竄的婢女,嘴角微揚,退開,但他的雙臂卻鎖得死緊。
「放手!」她喝叱,掙扎著,他卻箍得更緊。「放手!你放手……」熱血濃稠濕透白裳,粘膩著她的皮膚,一陣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終於掙脫,踉蹌退了幾步,冷看他袍間插著的匕首。
殷紅的血正是從那裡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卻微笑,笑得像個癡兒。
凝煙?雷魈黑眸一凜,拔出尖刀,胸上被紮了個缺口,心也被她鑿穿,這段時日以來對她那無處宣洩的愛意,像溫熱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傷口,止不住血,隨即癱倒在地,揚起一陣細塵。
臥在泥地上,雷魈看著失去記憶的凝煙公主,感慨且心酸。「你忘了我……」生命將盡,他望著心愛女子,紅透雙瞳。他苦笑。「至少,你活著。」
但是——她竟忘了他!
這是一個多惡毒的玩笑,他拚死保護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堅定地說著要他活下去,而她卻忘記他了……在她美麗的眸子底,他找不到自己,他覺得好空虛!
打鬥聲迫近了,週遭焰火狂燃,像洶湧的怒潮,燒紅了,熾烈地騰上天際,吞噬一切。而他們卻像置身事外,對迫近的凶險視而不見。
凝煙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癡望著盛放的花兒,伸手觸弄花瓣。「它開了,好香啊……」嗅著毒花香氣,濃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長睫纖纖,笑靨嫵媚,凝煙美麗模樣,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讓雷魈瞧得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開始燒進花苑,吞噬大樹,很快地,連他們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嗎?望著凝煙,他試圖喚醒她。「凝煙……為誰開?茶花滿路……」他又為誰,遍體鱗傷?他念著她最愛的一闋詞,可惜氣殆力虛,念不完整。
為誰開?茶花滿路?
凝煙怔住,回望他,瞪著他胸膛傷口,淌血處也像紅花怒放!她瞠目,猛地站起,看著他,雷魈憂鬱的眼神,尖銳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夢,忽然破了個洞,焚風刮著她的臉,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鐵撬,撬開她封鎖的記憶;也像被人當頭潑水,寒得她透骨蝕髓。凝煙混沌的眼色瞬間清明,她認出他來——黑羅剎、他是黑羅剎雷魈啊!
看見他染血的胸口,憶起先前邵賜方對她說的歹毒的詭計,莫非……她做了?她殺了雷魈?
凝煙低頭,驚見自己的雙手染血,她蒙臉尖叫,那淒厲的叫聲震落花兒。伴隨復甦記憶而來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凝煙……」雷魈意識昏茫,眼前的她越來越模糊,終也一併昏去。
同時,黑豹自火裡躍出,奔向黑羅剎,孫無極和慕容別岳也飛身縱入。
慕容別岳攙起雷魈,封住幾道穴脈;孫無極揪住凝煙,扛上肩。
「走!」轉瞬間,全隱遁於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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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醫官邸深陷火海,雙頭馬車拖著黑篷衝出火堆,馳騁而去。
車內,四人對坐。凝煙認得慕容別岳,在大理時,他便以精湛的醫術聞名。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煙環抱著雷魈,讓他斜臥在自己膝上。黑豹偎著凝煙,暖著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著重傷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會死,就恐懼得快要昏倒。但她冷著臉容,竭力隱藏起自己的驚慌,怕一不小心,情緒潰堤,會失控地嚎啕大哭。
孫無極笑問慕容別岳:「你說,她在想什麼?」
慕容別岳背靠車廂,閉目道:「應該在擔心雷魈會不會死吧。」
孫無極輕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煙問:「他會死嗎?」
慕容別岳睜眼,定望住她。「要看你刺得多深,有沒有傷及內臟。」
「嘻……」孫無極還是笑,瞅著凝煙,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煙公主啊,她下手會輕?」
凝煙驀地紅了眼眶,向慕容別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絕不能讓他死。」
「嘖!」孫無極涼涼道。「看不出他對你有這麼重要。」
慕容別岳打量著凝煙慘白的臉色,說道:「先擔心你自己吧!」忽地抓住她手腕,翻轉過來審視,見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脈,他斂眉沉思著,問:「你中了什麼毒?」
「應該是中花毒,奪魂花。」她抽回手,回想著。「方纔奪魂花開,我迷迷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們逼我嗅迷香,要我殺個臉上帶疤的男人……」凝煙低頭,看他昏迷中痛蹙著濃眉,指尖輕撩過雷魈臉龐亂髮,淚水滾下臉頰,她用手背拭去眼淚。
忽地,一道閃電劈開暗夜,雷聲轟隆,驟雨傾盆而下,痛擊大地,她的心也在震著。
沒想到雷魈真的來救她了……
孫無極羽扇輕揮,笑道:「凝煙公主,這是你第二次傷他。記得嗎?上次你毒得他差點丟了命。」
「是,我都記得……」她將臉埋在手掌裡,啜泣起來,全身抖顫著。
慕容別岳向孫無極使個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煙提醒著。「你心神耗弱,冷靜下來,否則會毒發得更快。」
第七章
孫無極將大夥兒安置在錦芳街魔羅教友的別業裡,換上乾淨的衣服後,孫無極同敦友辟室密談。
房間裡,慕容別岳與徒兒撕了雷魈上衣,察看傷勢。凝煙候在一旁,看他們處理傷口,看著抹血的白帕,紅得換了一片又一片。
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煙看得傻了,靠著床側,臉色蒼白,異常無助,像下一刻就要昏倒。流那麼多血,他還能活嗎?這都是她雙手造成的!她扎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煙心驚肉跳。看著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亂了,背脊寒透。
慕容別岳頭也沒抬,向凝煙說:「你出去。」
「不。」凝煙搖頭,堅持留下來。
這時,抱禧驚呼:「師父,他沒氣了!」
凝煙聽了,膝蓋一軟,忙扶著床側穩住身子。他……他死了嗎?
慕容別岳將血止住,指示著。「去拿條厚毯來蓋住他,保住他的體溫,然後從包袱裡拿顆續命丹過來,搗碎給他敷上……」又從袍裡取出銀針穿線,瞥凝煙一眼。「你氣色很差,去歇著吧,這裡有我和抱禧就夠了。」
「不!」凝煙堅持,忽然嚷著。「假使救不活,還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別岳打斷她的話,也斬斷她最後一線希望。
凝煙怔住,美麗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驚懼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垂著肩膀,徬徨無助,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眼睜睜看慕容別岳操縱銀針,戳刺雷魈的皮膚,縫合傷口……她看得心驚膽戰,又瞥見傷處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