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賜方!」凝煙猝地握緊杯盞,氣恨得紅了雙眼,鏗一聲,擲出酒杯,擊中他的額頭。
邵賜方痛呼,手往額頭一抹,手心濕熱,流血了?好重的手勁!
婢女趕緊拿帕子來幫姑爺擦拭傷口,混亂中,鬼醫嚷人架住凝煙,她如獸發狂,掙扎著要撲過去打邵賜方。
凝煙吼叫:「我殺了你,我殺你!」連日身心煎熬,刻意壓抑住的憤怒,都在這刻激發,炸得五臟六腑爆疼,對他嚎叫,恨得入骨。
為什麼?人一變心,竟這麼狠?
她氣極攻心,跪伏在地,大聲喘氣。
邵賜方面無表情,冷眼看她崩潰,只把額上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還魂丹不說,這回小婿堅持押凝煙回來,主要是為了奪魂花。這變異的奪魂花,只長花苞也不見花開——」
「是啊……」鬼醫納悶。「原以為有你幫忙,今年肯定就開了,但它怎的就是不開……」
「我想了又想,終於明白。」
「哦?」
邵賜方道:「據您說這花是亡故的祖師爺留下,祖師爺沒將授粉方式告訴您,肯定是不想讓您大量繁殖,這花教我分株後,偏偏不能開花,許是它無情無粉,少了靈性,所以不見花開,無法大量繁殖。」
「那怎麼辦?」
「要是得靈氣夠的人,以血養花,花吮了靈氣,飲了活血,保不定就開了。」
「這集聚靈性的是誰?」
四下倏然安靜。
凝煙緩抬起臉,瞪住邵賜方,他也正冷眼瞅著她。
看著他冷漠的臉,凝煙不敢相信,眼前這薄倖男子竟是她曾深愛的邵賜方,他最愛摘紅花,別在她襟上。他們曾在湖畔打鞦韆,追逐阡陌上,那是回憶最美的時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諾她——
「將來,我為你栽花,紅的黃的白的紫的,風吹來,五顏六色的花瓣飛舞,你會看見彩色的天……」
凝煙戰慄。還是這人,同雙眼眉,同張嘴。現在,他看著她,卻對鬼醫說——
「凝煙自小吃花無數,大理人都說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帶花香,以她的血養花,再適合沒有。」
凝煙合眼,流下淚,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墮入黑暗裡……
鬼醫下令,讓侍衛攙扶凝煙回房。
凝煙昏迷,神智恍惚,輾轉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夢中奔跑,盼著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時?世事變化,或者比花開花謝更令人欷噓。
凝煙傷心,想不到會教人殘害至此。邵賜方曾為她栽花遍野,她為那些生鮮活色的花兒心醉魂迷,也為他神魂顛倒。
現在呢?她在夢裡哭。那些花兒呢?那些曾令她歡樂過的,一旦失去,走味變樣,回憶竟也如獸反噬,將她咬得遞體鱗傷。
她寧願,不曾快樂過。到如今,心這樣痛。
應該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騙,永遠不知真相。
第五章
彈指間,日子過去,孫無極又來到這山下。
他來探望負傷的兄弟,前些日子,耳聞皇城遭刺客入侵,盜走珍貴藥材,想是慕容別岳干的,那麼——黑羅剎應該沒問題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處瀑布前。奔騰的水流像從雲端直瀉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輕揮,笑望日夜奔騰的水勢。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盡,飛下最高峰。長掛一匹練,奔來山萬里。
騰空疾風雨,噴雲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龍。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後。這裡藏的不是龍,而是他的神醫朋友。孫無極隱入瀑布,
再以輕功踏巖而上,轉瞬間來到瀑布頂端,穿過桃花林,來到鳥語花香的忘璣閣。
抱禧連忙來引他入室,探視過已脫離險境的雷魈後,他與抱禧來到廳裡,在桌前坐下。慕容別岳背對好友,正在藥櫃前揀選藥材。
「他氣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單槍匹馬潛進宮去?」
「嗯!凝煙用毒甚烈……」弄妥藥材他過來,在孫無極對面坐下,抱禧奉茶。他繼續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滿毒,夠黑羅剎受了。」要尋常人早死了。慕容別岳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麼重,想致人於死,偏偏又沒往心窩刺。不過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這朋友早見閻王去。」
孫無極道:「凝煙是個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這個凝煙,到底對他兄弟有情無情?
慕容別岳冷覷他。「這事全你惹的。」
「為紅顏值得。」
「為你那出詭計,浪費一顆還魂丹。」
孫無極用計讓愛人橙橙詐死,先殺她再用還魂丹救活。這秘密只有他跟慕容別岳知道,乍聽時,行醫的慕容別岳還把孫無極罵一頓,很惋惜就這麼玩掉還魂丹。
孫無極卻有他自己的道理,說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運。
兩人閒聊一陣,約好七日後再敘。
孫無極離開前,忽地回身,笑覷老友一眼,問道:「這回闖了皇城,可有遇著什麼趣事?」
慕容別岳神色從容,他知道孫無極一向消息靈通,耳目眾多,索性直接道:「遇著那位病懨懨的小公主。」
「哦?」沒料到他會答得這麼爽快,孫無極本已走到門口,又踅返,瞅著老友,問:「然後呢?」
「她活不過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別岳睞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還魂丹吐出來就行。」聖王苦追神丹,還不就是為了救這病弱的公主。
「別說笑了。」孫無極蹙眉道。
慕容別岳嘴角一揚。「那沒救,死定了。」
孫無極睨他。「嗟!又是這句。」
呵呵,慕容別岳笑了。
哈哈,孫無極昂頭,乾笑兩聲。「等著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來,哈哈……」孫無極沒頭沒腦地丟下這句,就走了。
目送孫無極離開,慕容別岳眼色一暗,莫非,孫無極算出什麼?
是夜——
慕容別岳與抱禧幫雷魎換藥。
抱禧問:「師父,他會奸起來嗎?」
「會的。」
「他還要昏多久?」
「時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別岳診完黑羅剎,望向牆角黑豹,它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他問抱禧:「都拿什麼餵它?」
抱禧過去,摸著黑豹。「咱們吃素,總不能殺雞宰羊吧?昨兒個用素飯餵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裡採藥,師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瞇起眼。
抱禧詫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還在花堆裡打滾。」他嗅了嗅黑豹。「這會兒還香著呢!」
「獸兒噬血,怎麼開始吃花?」慕容別岳走過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顎,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渙散。「獸兒跟人太久,有靈性了。」這獸兒與主子心有靈犀,主子難受它就跟著主子難受。主子想誰,它就陪著想誰。現下感應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著食慾不振。
唉,真是頭多情的豹子。慕容別岳對黑豹低哄著。「豹兒,你主子沒事,他會好的——」未說完,豹眼忽地朦朧,水氣氤氳。
「嗄?」抱禧瞧見,哇哇叫。「它哭了!」
豹兒濕了眼睛,為誰掉淚?不醒的主子,或識人不清的凝煙公主?
雷魈命若懸絲,在黑暗夢裡遊蕩,獨自在鬼門關前掙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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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也在醒不來的噩夢裡煎熬,知道邵賜方要利用她來殺雷魈,她過得心驚膽戰,不斷尋思對策。
或者雷魈不會來救,他已死……想到這心更痛。
當時為了擺脫他,匕首喂毒。沒解藥,雷魈還能活嗎?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她絕不能再害他,為了不讓邵賜方的陰謀得逞,唯一辦法,是殺了自己。只要她死了,邵賜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養花,拿她害雷魈,永遠不能要到還魂丹。
眼前只這條路,她卻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過一刀,往頸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著一日又一日,表面冷靜,心中波濤洶湧,恨海難填。不殺邵賜方,她不甘心死!
「你一定很想死吧?」邵賜方猜到她的心思,他瞭解凝煙,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說:「你不會死,因為你不甘心,你絕不會放我逍遙快活。」
「是。」他說對了。他最瞭解她啊,而今這份瞭解,令她更難受。
今晚,妖美的奪魂花,在月光裡結了碧綠花苞,凝煙見了這珍奇花卉,以前欽佩他變異花種的本事,沒想到他連心都善變。
奪魂花的梗是白的,只結一個花苞。花長及腰,凝煙被帶到它面前。
旁邊侍衛,端著紅木托盤,盤裡有白錦,和一柄銀色小彎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原來真要拿她的血養花。
凝煙凜眸,目如寒星。「為何對我這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