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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子紋

  不過這麼多年來,她也已經漸漸的習慣每到夜晚便有這些痛苦陪伴,久了,她也自我安慰的將這些痛苦當成朋友。

  「你確定你不再多考慮一下嗎?」一邊幫毓慈鋪床,孟玉雲一邊開口詢問:「不一定,你只是一時的迷亂,所以才答應這門親事,考慮清楚會不會比較好呢?」

  「其實我知道你跟大哥都關心我,但是……」毓慈靜靜的坐在一旁,想了一會兒,冀望想出一個更好的用字遣詞能讓自己的嫂嫂瞭解,「但是我真的是仔細的想過這件事,很仔細的想過,我不會傻到拿自己的一生開玩笑,這是我選的路,我會對我自己負責。」

  孟玉雲看著自己的小姑,毓慈總是秀氣、溫柔,她還記得第一次下台南拜訪毓慈的父母時,毓慈才剛上大學沒多久。那時,毓慈也是像現在一般,靜靜的坐著,長輩講話也從不插嘴,有禮貌的毓慈,總是深受長輩的喜歡。

  與毓慈相處久了之後,孟玉雲發現毓慈由於自己的殘缺,使得她有一顆比常人更敏感脆弱的心。

  認識毓慈至今,她從沒見過毓慈表現出那麼堅定的決心,她真心希望這個律爵值得毓慈這般對待。

  「睡吧!」孟玉雲不再多說什麼,「既然你這麼說,我想,我也不能再說什麼阻止之類的話。」

  「謝謝你,大嫂!」坐在床上,毓慈目送著孟玉雲離去。

  熄了燈,她緩緩的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嫁給律爵是她畢生最大的心願,或許絕大部分的人都說她太衝動,但她一生從未衝動過,只想衝動這一次,她相信,她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十一年沒見,但律爵的影像依然清晰的印在她的腦海裡。

  十一年前,她十二歲,律爵二十二歲,就在她國小剛畢業那個暑假,她的腿還像個正常人般時。

  律爵陪著他的爺爺回台南掃墓。

  她還依稀記得左右鄰居對他的指指點點,再年長點才知道律爵的父親死於非命,而律爵二十二歲那年才從監獄放出來,但她從沒有看過有人能長得那麼好看,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

  看著這個大哥哥,她不怕他,她更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要怕像律爵那麼好看的大哥哥。

  律爵真的很英俊,她常偷偷的躲在一旁看著律爵,發現他很喜歡到海邊,手拿一本書,坐在堤防上看。

  有時夕陽下山,那種感覺,律爵就好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祇一般,令人深深望著他著迷。

  律爵不喜歡說話,總是沒什麼笑容的看著人,他不粗魯,只是與所有人都維持一定的距離,顯得冷漠。

  但她就是喜歡跟在他的身後,像個小跟班似的,也不知律爵是否知道她總是偷偷的跟在他的身後。

  總之,就算是他知道,他也沒有趕她走,所以她就常常跟著他,偶爾也會學著他拿著書到堤防上,離他一定的距離,跟他一起看書。

  一直到多年後的今天,雖然她在堤防上有著一段不太愉快的回憶,但是她依然改不了這個習慣,常在太陽下山時,坐在堤防上,望著遠方想事情。

  年紀尚幼的她,總是不顧奶奶和爸爸的警告,硬是想與律爵親近,才十二歲,她就喜歡上他。

  毓慈依然記得當時還在世的奶奶不准她去跟律爵交朋友,她還為此生了好久的氣,有一天還跟奶奶吵架,跑了出去。

  她跑到海邊,也就是律爵常獨處的待上一整天的堤防,她悶悶不樂的一個人,獨自走在村莊裡的人用大石和土臨時搭建的堤防上,夏季的白晝總是特別長,長得令人失去時間的觀念。

  等她發現走遠時,天際已經黑了,她幼小的心靈立刻感到黑暗的恐懼,她連忙走回來時路。但因為天已經黑得差不多,海邊又沒有路燈,而且這堤防只是暫時使用,根基根本不穩,她就在莫名其妙中摔下堤防。

  腦中唯一清晰的是右腿傳來的強烈痛楚,和下半身全都浸在漆黑的河水裡,她張開口想呼救,但聲音卻只像只虛弱的小貓。

  「別怕!」

  渾渾噩噩中,不知多久,好像從遠方傳來安撫的聲音,有一剎那,她以為是她的大哥,但對方隨即脫口而出的髒話,立刻讓她明白,這人絕對不會是她目前正在唸大學的大哥。

  「你是怎麼弄的?」律爵使盡力氣也搬不動壓在毓慈腿上的大石。

  她認出了這個人是她所喜歡的那個好看的大哥哥,嘴角因他搬動大石而逸出一連串的呻吟。

  原本只有微黑的天際,現在已經是一片漆黑,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在水裡待了多久,她完全沒有概念。

  她最後失去全部的意識,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裡了。

  「我就知道那個小子不是個好料,」奶奶氣急敗壞的聲音傳進毓慈的耳朵裡,「你看,小慈變得這樣,都是他害的。」

  「媽,事情還沒查清楚,你不要這麼快下定言。」孔雲日苦口婆心的勸道:「要是冤枉了人家不好,等小慈醒了再說。」

  「爸!」毓慈睜開眼睛,立刻感到右腿刺骨的疼痛,她立刻忍不住的掉下眼淚,很痛!一輩子從沒有受過的痛。

  「醒了、醒了!」

  伴隨著驚喜的聲音,病床旁剎那間圍了一大群人。

  「小慈。」看到愛女沒事,范淑怡激動的跟著掉眼淚。

  「小慈,你說,是不是律爵把你推進海裡去的?你老實說,律爺爺替你做主。」律朝庭頗具權威的聲音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有一會兒,毓慈根本不知道週遭的大人在說什麼,她只知道她的腳好痛,痛得令她受不了,她只有在一旁哭泣的份。

  「你們夠了吧!」冷酷的聲音昇起,大夥兒的目光都投向聲音的來源,「你們看不出來她很難過嗎?」律爵雙手抱胸,神色漠然的站在病房門口,他的目光鮮少留在毓慈的身上,「就算是我推她下去的又怎麼樣?你們去告我啊!我不在乎,反正大不了坐牢。」

  「律爵!」律朝庭嚴厲的看著自己的孫子,「你認為你還有幾個十年可以讓你在牢裡蹲掉啊?!」

  律爵的反應是冷冷的看了律朝庭一眼,頭也不回的離去。

  「大哥哥,你不要走!」毓慈因聽到律爵的聲音而忘了哭泣,看著他似乎也令她忘了疼痛,所以她連忙說道:「是大哥哥救了我,他把我從水裡拉起來,是他救了我。」

  她的話才說完,室內立刻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可以聽得見。

  「謝謝你,大哥哥!」衝著律爵,毓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左右的鄰居最喜歡看她笑,連教會的牧師都說她笑起來像個可愛的小天使,她希望讓她的大哥哥覺得她像個小天使。

  看著她,律爵久久嘴角才微扯出個弧度。

  從他十二歲起,他就一直是孤獨一人,而這十年來,除了在獄中那三個生死之交外,她是第一個讓他感到心中盈滿溫暖的人。

  這世界上的人,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很可愛!他微對毓慈點了下頭,不發一言的轉身離去。

  從出獄開始,他的身上就已經被烙印下他是個罪人的痕跡,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孩,跟他太親近,會侮辱了她。他知道這個小丫頭常偷偷的跟在他的身後,但他從不理會她,畢竟與他太接近的人都會被帖上同樣的記號。

  看著律爵離去的寬闊肩膀,毓慈立刻撒嬌的拉著父親的手,「爸爸,我以後要嫁給律哥哥。」

  「胡鬧。」孔雲日的話還沒出口,奶奶極具權威的聲音響起:「小孩子亂說話。」

  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律朗庭留意到了律爵離去時嘴角的笑意,他從未見過這一面的律爵,可能嗎?

  在心中想著這個小女孩與律爵共處的未來,十年後──律朝庭心中對自己發誓。

  他要用十年的時間來重新栽培律爵,使他能夠獨當一面,十年後,若真有緣,這女孩會再回到律爵的生命中,教律爵學習歡笑與愛。

  「小妹妹,」律朝庭和藹的露出一個笑容,看著毓慈,「若想當大哥哥的新娘,要好好的用功唸書、平安的長大,十年之後,若你還想嫁給大哥哥,我就叫大哥哥來娶你好不好?」

  「好!」毓慈聞言,天真的猛點著頭,對她而言,律爵不僅是她的救命恩人,還是她所喜歡的人。

  律朝庭滿意的點頭離去。他的話在孔家人心中種下了一絲的恐懼,因為只要律家人想要得到的,一定會得到。

  若十年後毓慈真的想嫁,那律爵肯定就會娶的。※   ※   ※

  神清氣爽的起床,毓慈一向是個早起的鳥兒,就算昨夜睡得不多也是能在隔天一樣早起。

  十一年前的意外,被大石壓到的右腳骨頭破碎嚴重,不得不截肢。

  演變到最後的結果,便是今日的情況,變成了跛子,走路一拐一拐,走在路上,總會引起他人的側目,不過她已經學著對這些目光處之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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