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端莊且修養極好,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而這些又豈是青樓出身、以色事人的騰氏所能相比的。
騰氏坐在一旁,臉色勃然一變。雖說正房去世都這麼多年了,可無論她在枕畔如何軟語相求,祝公遠就是遲遲不肯將她扶正,原來心裡仍然在惦記著那個八成早已化成灰的死鬼。
不願看到繼母醋意大發的樣子,祝英台淡然起身,退了出來。但遠遠的,仍能隱約地聽到從正房裡傳來的又哭又鬧的嘈雜聲。
從正房出來,祝英台卻不急著回房,只是沿著長廊慢慢地走。
「小姐?」銀心詫異地看著祝英台, 「這是去後花園的路呀。」
「嗯,天氣好,我們過去走走。」祝英台說得漫不經心,卻難掩心中的鬱悶。
此時正是江南春光明媚的時候,滿眼的樹木鬱鬱蔥蔥,堆翠似的長著新枝。翠綠的柳樹枝
條,拖起一丈來長的嫩葉穗子,藉著拂人衣袂的柔風,輕輕地在長空中飄動。祝家的庭園是標準的江南式建築,主體建築與附屬建築、內部建築與外部建築縱橫交錯,相互垂直,緊密相連。整個庭院佔地頗廣且佈置得別有匠心,呈現出一派「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的格調。園內依勢曲折,通幽度壑,亭台、水榭等建築均以曲廊相連,高低起伏,錯落有致。
後花園內花木扶疏,掩映著一座座小小的假山,山石都是特意從湖州運來的,玲瓏透剔、堆砌自然,深得」皺、瘦、透、漏」之神韻,一望便可知均是出自大家之手。艷紅色的鮮花,密密層層地分佈在新枝上,經太陽一曬,散發出一股濃郁的幽香。
薔薇架的旁邊搭著一座鞦韆架,祝英台走過去雙手挽住兩邊的五色繩索,坐在吊著的千板上,一來一去,緩緩地飄蕩。她今天穿了件黃羅長夾衫,外面罩了一件水青色的鑲緞背心,下面露出簇新的縷金穿花百褶裙,腳踏齊雲履,遠遠看上去就像只大蝴蝶在和著柳絮花影,貼住鞦韆架子飛舞。
良久,繩索慢慢地緩了下來,漸漸地由緩而止。祝英台輕皺著眉頭坐在鞦韆上出神,卻並不下來。
「小姐,」銀心從衣袖裡取出絲絹輕揩祝英台額頭上的汗,「鞦韆打得太久,累了吧?」
祝英台搖頭,「還好,並不算累。只不過是覺得有些悶,出來散散心。」
「小姐,你說打鞦韆不累,可依奴婢看有些不然吧?看你今天才多玩了一會,臉上就帶了紅色,額頭上也沁出了汗呢。」
「什麼奴不奴婢的,這些年來你我一向情同姐妹。這裡又沒有別人,不必避諱什麼的。」
「小姐———」
淒然一笑,祝英台輕撫自己的掌心,「什麼小姐,不過是個不祥之人罷了。」
親娘的早逝一直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父親的若即若離更令她心痛。
「小姐!」銀心嚇了一跳,慌忙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話要是被老爺聽到,不得了的。」
仰頭望向天際,祝英台羨慕地看著那些偶然飛過的不知名的雀鳥。
那園外的天空,一直都是她所渴望的……
第二章
月無邊,寂寞亦無邊。
一襲月白素綢的單衣靜靜地站在窗前,祝英台輕撫了一下雙臂,感覺到些許的涼意……不知從何時起,她經常會像現在這樣莫名地感到孤寂,午夜夢迴之際總是覺得有一雙深遂的眼在癡癡地望著她。他是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雙
黑若子夜的眼眸令她有種異樣的熟悉,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佔據著她的心頭,連帶著也佔據了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小姐,」銀心進來掌了燈,皺眉看著單衣的祝英台,「穿得這麼單薄,會受寒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回眸,「碧環叫你去做什麼?」
銀心怔了怔,一時之間倒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碧環這個昔日騰氏房中的陪房大丫鬟,如今早巳嫁給了祝府管家祝祥為妻;更仗著有騰氏的撐腰,所以從來都不曾把祝府裡的下人們放在眼裡。可她又怎能把這些告訴小姐呢?
祝英台擔憂地看著銀心,「她沒有為難你吧?」
銀心掩飾地笑笑,找了件家常穿的錦袍給祝英台披上,「怎麼會呢?剛才是老爺叫她來找我的。」
「爹?」
「嗯,老爺說要去義興些日子,叫小姐明天一早不用過去請安了。」
義興位於太湖的西岸,古稱荊慈,秦漢兩代叫做陽羨。三國時,孫權十五歲那年曾在那裡做過陽羨長,廣攬東吳人才,興辦學館,把陽羨的古寺舊庵都作為習學的場所。歸為晉朝以後,那裡的文人墨客仍然經常雲集在一起吟詩作賦,其中更有不少隱居的高人。是個文化興旺之地、求學習文之鄉,更是江南的文墨中心。
祝英台點點頭,轉過身去繼續看著窗外的月色。她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繡樓窗外的這一片天空而已。
鋪好床榻了,銀心又往香爐中添了——小塊的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熱,以使室中不見煙塵。裊裊的香氣輕緩地逸出,在室內慢慢地瀰漫開來,有種植物雨露的味道;仿若幽綠的翠竹葉脈散發的芬芳,又似甘露滋潤著的薔薇最初的那一抹清香。
祝英台拉住正要離開的銀心, 「別走了,今晚就睡在這裡吧,陪陪我。」
「好。」銀心笑笑,出去拿了硬枕又進來。
「小姐,我常聽人提起義興那邊有個什麼洞的,聽說連東海的龍女都在那裡彈過琴呢。」躺在床上,銀心努力回想著平日裡聽來的種種傳聞。
祝英台聽了淡淡一笑, 「是善卷洞。離義興縣城外四五十里有個螺巖山,相傳螺巖山中有間石室,名曰善卷洞。分上、中、下、水四洞,洞洞相連,洞洞相通;洞內有天然石廳,穹頂奇峰倒掛,異石高懸,景致奇妙,瑰麗多彩。水洞內有條溪河,曲折蕩漾。到了這善卷洞,就如入了仙境一般,能使人流連忘返。」
銀心「哦」了一聲,又拉著祝英台問了幾句,沒多久就獨自去會周公了。
看著熟睡的銀心,祝英台在心裡歎了口氣。
不知今晚她的夢中可還會再有那雙漆黑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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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漆黑中,祝英台努力地摸索著,試圖尋找出路。
「這邊……到這邊來……」恍惚間,祝英台隱約聽到有人在輕喚。她欣喜地撲向聲音來源,卻驀然覺得眼前一亮,已不見了黑暗,再看看四周,只見綠樹清溪,飛塵不到,當真是宛如人間仙境。又往前走丁一段,更是山青林秀,翠竹蔥蔥,杜鵑紅漫:古松林中,善卷洞三個字就刻在巖壁之上:祝英台看了又驚又喜,遲疑了一下,便從洞口走了進去。
走進洞內,洞內是一片雲霧瀰漫。祝英台試著叫了幾聲,見無人應答,正猶豫著要退出洞口,忽然眼前紅光一閃,一隻大蝴蝶在她前面不遠處翩翩起舞。過了一會兒,那隻大蝴蝶不見了,雲霧也漸漸散了,前面竟然出現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
晉代沿用漢朝的習俗,禮教大防最是嚴謹。祝英台看到前面忽然出現男子,羞得滿面通紅,轉身慌忙往洞口走去。快到洞口時,卻不知從哪裡突然飛來一群彩蝶把洞口全都給堵住了。祝英台回頭再看那書生,那個書生竟然也沒發覺洞裡又多了一個人,連頭也不曾回過,只是獨個欣賞著洞中的景色。
漸漸地那書生身後也有了一群彩蝶,其中有一對大蝴蝶在祝英台與書生之間時親時分,時隱時現。不一會,兩處彩蝶竟連成一條綵帶。
驀然,祝英台的身後傳來一陣「呱呱、呱呱」的叫聲。祝英台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竟是只大癩蛤蟆。最奇怪的是那癩蛤蟆的頭上竟然還隱隱地顯現出一個篆體的「馬」字,此刻它正在追趕一隻美麗的大彩蝶。瞬息之際,大彩蝶不見了,癩蛤蟆卻向祝英台撲了過來。英台嚇得「啊」的一聲,連連倒退,一不小心腳下踩空便從石階上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石階下的書生聽到有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隻大彩蝶正從石階上跌落下來。書生愣了半晌,再仔細一看,哪裡是什麼大彩蝶,分明是個姑娘家。
「姑娘。」書生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想丁想,覺得似乎不妥,於是又把手縮了回來。 「你……沒事吧?」
搖搖頭,祝英台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偏偏怎麼也起不來。
書生見狀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伸手扶了她一下。
無柰地抬頭道謝,怎料卻望進一雙漆黑的眼眸,祝英台怔住,「你……」
書生見狀,慌忙收回了手,施了一禮道:「是小生唐突了,但絕無惡意,還請姑娘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