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竣被搞得一頭霧水,弄不清楚這是怎生情況。
「聽衍說,你之前曾揚言燒了這書齋,怎麼這會兒卻在這兒修補起古籍來?」
龍君瑋眸底綻露深刻笑意:「那只是嚇唬我那病夫君,好教他聽話鍛煉身子的威嚇之辭罷了。這書齋裡收藏的,全是些極其珍貴稀罕的古籍經書、古董字畫呢!誰會那麼不識貨的把它們給燒了?簡直是造孽。」
這女人是在唬他?!而他居然深信不疑的給她耍的團團轉,又是「聞雞起武」,又是「陶侃搬書」的折騰了半死?!司徒竣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栽在這女人手上,心中又驚又氣,恨不得一把掐死這個說謊耍他的騙子。
龍君瑋未察司徒竣的怒意,整個人沉醉在修補古籍的活兒裡,輕輕一歎,衷心忖讚道:「我那病夫君真是個極其愛書、愛畫的風雅之人。」
「何以見得?」莫非她早已懷疑他這皇甫逍遙的身份?司徒竣不動聲色的提防著。
龍君瑋就是在等著他問話,好暢所欲言:「你瞧瞧這滿室的古籍、字畫.上從秦朝、兩漢、東晉、西晉,下至當朝太宗先皇貞觀之治時期,直至時下文人所看的典籍經文、詩詞字畫應有盡有,而且幾乎全是真跡或已絕版的書籍,實屬珍貴難得,如此收藏絕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得經年累月、耗時費力去四處尋覓方能有成。而我那病夫君現年不過二十有五,又已病臥床榻五、六年之久,足見這滿室的古籍、字畫,絕大多數是在他未染惡疾時所收集。換句話說,我那病夫君定是自小便極醉心古籍、字畫的收藏了。」
「原來如此。」有見識,不簡單。確定龍君瑋並非識破他的身份,司徒竣撤掉了防心,對她的觀察入微和推敲判斷極為印象深刻,「不過公主能有這般見識,想必也是愛書惜畫之人。」
「嗯!我自己也一直醉心收集古籍字畫,所以深知其得來不易。我想在與我那病夫君充當夫妻的這一年裡,盡己所能的替他修補、整理一些古籍字畫。」這確是她對同為愛書惜畫的司徒竣一片心意。
「為什麼是一年?」司徒竣極感興趣。
龍君瑋不諱言的坦白道出個中原委:「不瞞公子,其實我並無意嫁人為妻,想無拘無束的過一生。咱們龍家人並不在意我這般決定,可太皇太后卻非要我出閣不可。所以我才會想出這個計謀,挑個病夫君嫁;若夫君早死,我便是『寡婦』,若夫君康復,我便是『棄婦』,今後皆可不再為逼婚所苦,逍遙度日。偏偏太皇太后心疼找,而開出了我那病夫君若是在婚後一年內死去,我便得再嫁的條件才允婚。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那病夫君在一年內死去。為了避免他短命早死,我才會煞費苦心的鍛煉他的身子,讓他至少能熬過這一年。」
「所以你才會說是一年。」司徒竣萬萬沒料到這其中居然還有這等曲折的來龍去脈。
本來以為龍君瑋是存心惡整他好逼他「康復」,所以他才會那麼震怒難平。不想,她竟是真心真意想保他小命——雖然原因有待商榷。
不過這麼看來,她便不是皇上和太皇太后來揭發他的人馬了。
可,回想起那封「休妻狀」,和眼下所說的「一年夫妻」,司徒竣不知怎地,一顆心突地鬱鬱沉沉,沒來由的悶悶不樂。
「公子有心事?」發現司徒竣心不在焉,龍君瑋暫停高論問道。省得自個兒猛唱獨角戲,那多無趣。
「不,沒事。不過這和你代為修書有何關聯?」
司徒竣重振精神問道。他根本不必在意她嫁他的動機為何,更不必在意什麼休妻狀和一年夫妻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依計行事趕走這女人,否則這一年內他不給折騰死才怪。
龍君瑋原本神采奕奕的亮眸倏地蒙上一抹陰霾,輕歎一氣才道:
「該說我對我那病夫君有種惺惺相惜的感慨吧!」
「此話怎講?」司徒竣發現自己似乎很喜歡和她交談的感覺。
「公子有所不知。我從小便很羨慕我那病夫君……他和我一樣,自幼便資賦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一十有三就已中了狀元,因而深受當今皇上賞識,當下宣佈待我那夫君年長些,便要召他入朝為官,羨煞了天下人和滿朝文武。而我卻因深為女兒身,即使再如何才氣縱橫也進不了闈場,更不可能受皇上賞識奉召為官,充其量不過是知書達禮的相府千金。我的遺憾無奈是身為女兒身,我想我那短命夫君必也為病重無法大展長才而深感遺憾。所以,我應是這世上最能瞭解我那注定早死的夫君這些年來感受的人了。然,眼下我還是比短命的他幸運些;因為我只要熬過這一年便能自由逍遙,他卻一直到病死都得活在這般朝不保夕的不安之中,遑論再有機會入朝為官、施展抱負。因此我想趁這一年內,盡己所能的替無法親自修補這些古籍、字畫的他盡點心,好讓注定會短命早死的他,哪天真不幸病死時能走得少些遺憾。」
雖然龍君瑋左一句短命、右一句早死,著實不中聽極了,但司徒竣卻能感受到她言語間的真誠和心意。
他知道世人皆羨煞他的際遇,可,無心某官的他卻視此等幸運為畏途、避之唯恐不及,甚至為了逃避入朝為官,不惜長年裝病。
無論有再多人羨慕他,他都無動於衷,未曾受到絲毫影響。
可今天,龍君瑋一席話卻讓他頗多感觸。
「你想入朝為官?」
「不盡然。我只是覺得男人比女子幸運多了,可以自主的過活。不像女人,無論自身意願如何,非得被迫依附男人過活不可,否則便不見容於世上。至於入朝為官,得看看是什麼官職。若是整理照料古籍字畫之類的差事,我便極有興趣。畢竟皇宮大殿裡的藏書、字畫最為豐富了,且全是些咱們這等尋常百姓終其一生都可能沒機會見識的珍貴書畫。如能一輩子在古籍、字畫中工作,我自是不會排拒入朝為官,不過其他官職就沒興趣了。」龍君瑋坦率的道出她心中的想法。
司徒竣愈是和龍君瑋深入交談,愈發現龍君瑋的獨特之處。
這女子不若他先前所想般愚昧,而是個極有思想、主見的聰慧女子,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一生佳配……
不經意地,他瞧見她手絹上繡有字句,不禁好奇地問:「公主手絹上可是繡著字?」
「嗯,是一首自我解嘲的詩。」龍君瑋個性使然,一有機會便不忘大肆宣揚自己的才學,很大方的將手絹借給了司徒竣賞玩。
好洗練的繡功!不過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繡在手絹上那首詩:
學富五年,
才貌無雙,
志比天高,
歎為紅妝。
司徒竣閱畢感觸極深,相較於龍君瑋的無奈遺憾,他著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有了這等想法。
「如果我們能互換就好了……」司徒竣無意間脫口歎道。
「你說什麼?」龍君瑋不解其意。
「沒事……」司徒竣心頭一驚,連忙斂口。
好險!差點露出馬腳。
不過,那不經意脫口的話,卻是他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話……
第七章
窈窕淑女 難得
君子好逑 自然
昨兒個和龍君瑋在書齋裡修補了一整天的古籍字畫,使得計劃一直未有進展,所以今兒個司徒竣特地起了大早,決計好好施展計劃。
他一用完早膳便向龍君瑋提出要求:
「在下已有一陣子未到洛陽城來,想趁這趟前來好好遊玩一番,不知公主能否妻代夫職,盡一番地主之誼,陪在下四處見識見識?」
一句「妻代夫職」輕易打動了龍君瑋,只見她大方的應允:
「公子遠道而來,又是司徒王府的貴客,妾身自當盡這地主之誼,好生招待公子。」
「這麼說公主是答應了?」他就知道這招鐵定見效。
「樂意之至。」
「那我們這就啟程。」司徒竣不想做無謂的擔擱。
「嗯!」
※ ※ ※
見著王府大門前有兩匹駿馬,龍君瑋頗為詫異的問向總管劉福道:
「這兩匹馬是……」
「是我向衍和昭借的。」司徒竣代替總管劉福回答。
「公子?」
「公主會騎馬吧?」他相信以龍君瑋的個性與其搭馬車,應該會較喜歡自個兒騎馬。
「嗯!」龍君瑋落落大方的坦承,漂亮俐落的翻上了馬背。
司徒竣吹了聲口哨也隨後上馬,「走吧!」
望著並肩共騎、漸行漸遠的一雙儷影,在王府門口目送的司徒衍和司徒昭打趣的討論不休——
「你認為大哥真要趕走君瑋嗎?」司徒衍問道。
「難說。」司徒昭回道,「不過大哥若真不要君瑋,我倒是很樂意接收。」
「敢情你性喜受虐,喜歡被女人使喚?」司徒衍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