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並作兩步走,他拎著簡單的行囊,邁步走出了機場,很快地攔到了計程車,一路往他的目的地行駛。
「先生,你看起來不像是高雄人喔?」已是子夜時段,路上沒什麼車輛,這讓操著台語口音的司機,提起了聊天的興致。
傅惟庸將視線投注於車外,無心與人攀談。
由後照鏡裡看了他一眼,熱情的司機沒多想的接著說:「我們高雄人講話是大聲了點,不過沒歹意啦!」
話才說完,他由後照鏡裡又覷了傅惟庸一眼,只見他雙眼仍舊緊盯著車窗外瞧,緊抿著的唇絲毫無蠕動的跡象。
他想,若不是一開始攔車時,這位先生會說話,他一定會懷疑,自己是否載到了一個啞巴乘客?
車子快速地往前飆駛,一路上,車內是一片寧靜。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車子在狹小巷道的斜坡上停了下來。
「剩下的不用找了。」傅惟庸由皮夾裡抽出一張千元紙鈔,直接遞給了司機,拉開車門,他頭也不回地就下了車。
司機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自覺沒趣的聳肩一笑。
發動了車子,司機往前行駛,在這窄巷中尋找適合回車的地方。掉過頭來,他沿著窄巷將車駛回,只見他仍仁立在那房子門口。
「先生啊,你朋友不在嗎?」好心的司機煞住了車,探出頭來問。
傅惟庸抬起頭來覷了他一眼。「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比較具特色、值得一看的地方?」這是他一整晚來,第三次開口說話,平穩的聲調中,仍舊有股冷漠。
到台灣來,是為了找之前教過他的教授,在求學階段兩人的感情不錯。
但,傅惟庸卻沒想到自己會撲空,經過方纔的手機通話,他才得知,教授到紐約去演講了,兩個月後才會回到台灣來。
不過教授也說了,房子可任他使用,至於屋子的鑰匙,明天一早,他有個固定會來做打掃工作的學生,他會與那學生聯絡,向她索取即可。
「啊——有。」司機想了下,咧嘴一笑。
「那就麻煩你送我過去。」他的薄後略略地蠕動,語調中仍舊冷然的幾乎沒有溫度,拉開車門,他坐進了後座。
漸能掌握他的性子,司機沒再開口說什麼,等他坐定後,腳踏油門,車子往不遠處的鼓山渡輪站行駛。
傅惟庸不知道雙眼不眨、緊盯著人看,算不算不禮貌的行為?不過,他倒是真讓眼前的奇景給吸引住了——
安全帽、口罩、風衣外套、手套、牛仔褲、短襪、淺藍色的布鞋。
在這燥熱異常的天候裡,居然還有人將全身包裹得只露出兩顆大眼來?
又覷了她一眼,傅惟庸雙眼緊盯著眼前的女子,漸漸地攔起眉結來。
若不是她頭上那頂過大的安全帽,他不禁要懷疑起,自己是否是置身在回教國度裡?
江敏綺當然注意到這個緊盯著她瞧的男子,但一向處事小心的她,沒想惹事,在抬頭望了他一眼後,隨即撇開頭去,靜靜地等著管理人員拉開車道的通行鐵門。
隨著輪渡站出口處人車的流動,江敏綺重新發動機車,準備將車騎上船。
她由外套口袋裡掏出兩枚十元銅板,右手催了油門,讓機車緩慢行進,直到投幣器處,她將鋼板投人,抬起頭來,正當她想將機車駛離時,卻發覺了隔壁走道上的男子正低著頭,在西裝口袋裡尋找著銅板。
「喂。」出於好意,江敏綺由口袋裡又掏出一枚銅板,拋給只有一步距離左右的他,沒再回頭,她直接將機車騎上了渡輪。
手中握著銅板,傅惟庸怔愣了幾秒,雙眼直盯著那抹看來挺纖細的身影。
他詫異於她似乎有副好嗓子,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單音。
他低頭望了掌中的銅板一眼,將它往投幣器一丟後,隨即信步走上船。
依照渡輪的指標,一般乘客都會選擇舒適的上層座位,至於騎機車上船者,當然只能選擇下層的空曠處。
一如慣例,江敏綺在將機車騎上了船後,即將車停好,然後她起身站到船邊的護欄旁,靜靜地享受著這段雖短,卻美麗非常的航程。
她靜靜地聆聽著海潮的聲息,嗅聞著空氣中那份淡淡的漁港味,滿足於在這子夜時分渡輪上的寧靜,直到那醇厚的男性聲音由頭頂上傳來。
「謝謝你的銅板。」不知何時,傅惟庸已站到了她的身旁。
或許是因為她脫下安全帽和口罩後所顯出的亮麗臉蛋、柔軟秀髮,此刻的傅惟庸頓覺她別有一番吸引力。
「不客氣!」寸一回神,發覺兩人似乎靠得太近,江敏綺連忙退開一步。
「樓上有位子,你可以到上頭去坐。」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覺告訴她,他應該是外地人。畢竟會西裝革履來搭渡輪的,很少是當地人。
「我第一次搭渡輪!」沒理會她的建議,他毫不隱瞞的坦言。「當然我的意思,指在台灣。」或許他該說得更仔細,連高雄這個城市,他都是首度來。
敏綺揚唇,禮貌性的一笑。「希望你會喜歡上這渡輪。」生疏的應答,不難讓人感受出她刻意劃開的距離。
她低下頭來,重新戴上了口罩和安全帽,遮去了她亮眼的臉蛋,只露出一對晶亮的眼兒。
她的態度雖不失禮貌,卻刻意拉開距離。
看著她,傅惟庸聳肩一笑。「我在下飛機前,聽說高雄的人通常比較熱情好客。」他很少遇到與自己相似的人。
江敏綺頂著重重的安全帽,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我不是高雄人。」她當然懂他的言下之意,但只回以這簡單一句。
「原來你也是外地人?」她的回答引來他的玩興,傅惟庸挑起一眉來看她。
看著他的眼神,江敏綺有幾分的不服氣,正當她想回嘴時,卻發覺了船已靠岸。
一向不惹事生非的她,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重新發動了機車,沒回頭地將車子駛離。
「喂,外地人,別說我冷漠不通人情。提醒你,這渡輪最後一班的對開時間,只到午夜十二點。」
下渡輪前,她只拋下了這最後一句話。
第二章
人的緣分很奇妙,有些你不想見、或認為不可能會再見面的人,卻偏偏會讓你措手不及的再度遇見。
一早,江敏綺在掛斷了魏教授由紐約撥回來的電話後,急忙出門,搭上了渡輪,騎著她的小機車,來到教授的住處。
才停好機車,抬起頭來,她就看見了昨夜在渡輪上遇見的冷傲男子!
「怎麼會是你?」聲音由被口罩悶住的小嘴裡傳了出來,她一臉無法置信的緊盯著他。
傅惟庸一眼就認出了這項安全帽,不過卻也詫異於自己居然會記得這頂帽子下的清麗臉蛋。
「我也沒想到是你。」雙手抱胸,他語調輕鬆地斜視著她。
若早知她就是教授口中的學生,那昨夜他就該向她索取鑰匙,也省去了到飯店投宿的麻煩。
見他沒移步向前,只維持著雙手抱胸的姿勢看著她。「你真的是傅惟庸嗎?」江敏綺終於扯下了頭上的安全帽和口罩,甩了甩一頭黑長的秀髮。
「如假包換。」他陽光下她那一頭秀髮給吸引住,卻仍沒移動腳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兩人間隔了數層階梯。
「怎麼證明?」在將安全帽、口罩和手套往機車前端的車籃裡放後,江敏綺蹬足上了石階。
她走了數步,抬眼瞧著傅惟庸,他卻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只用雙眼上下地打量著她。
「你想我怎麼證明?」微勾的嘴角,有抹故意扭曲話意的隱喻。
「身份證總有吧?」沒理會他若有隱喻的話,江敏綺小心地求證。
昨夜在光源不佳的情況下,她根本沒將他的長相看清楚。但現在,由這個角度,她終於可將他看得仔細。
說實在的,敏綺覺得,拋開他那醇厚冷沉的嗓音不談,其實他的五官長得挺陽光的。
濃濃的兩道烈眉,不太粗也絕對不細;大大的一對眼睛,不僅黑白分明,還炯亮有神;那對肯定會讓所有女人吃味的捲翹睫毛,為他那悍然的臉注人幾分柔和;高挺鼻樑、薄厚適中的唇,更讓他整體看來如沐浴在陽光下的大孩子。
這樣一個男人,怎會有那般冷沉的嗓音呢?
「沒有!」傅惟庸聳了聳肩,似乎是有意與她扛上。
他的回答當然令江敏綺感到極不滿意。「你是偷渡客嗎?」故意曲解他的話意,她也顯出了調皮的一面。
「你是在指控魏教授收容偷渡客?」鬆開抱胸的手,他單手撫額的看著她。
這一句話頂得敏綺不知如何應答。「魏教授是個正直的人,才不會做收留偷渡客這種勾當!」
「既是如此,你還認為我是偷渡客嗎?」微掀的嘴角顯出一抹勝利的笑,他抓住她的語病窮追猛打。
「看起來是不像,不過,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冒名的小偷?」不願敗下陣去,江敏綺將話繞了個彎,抬起眼來毫不退縮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