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覺地舔了舔唇。昨晚好不容易才偷得兩個吻就睡著了,好不甘心哪,又得開始過起回味的日子。瞧了鳳春一眼,瞧她還在瞪著自己,杜三衡笑道:
「鳳娘,我常想,一個人不管曾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遲早會遭人遺忘,那麼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才會將阮爺做過的事長惦在心頭呢?」
「杜畫師……」她發現陳恩迷戀的原因了嗎?
杜三衡隨意紮起長髮,一臉笑容:「我只是隨口說說,你隨便聽聽而已,阮爺一聽我說話,他就氣,哪來聽我這些話呢?」
言下之意就是不會多嘴,鳳春暗鬆了口氣,見她長髮還是五顏六色的,外放的形象實在不是跟少爺很配啊。
正因不配,所以才會一開始將主意打在田家小姐身上,哪會想到近水樓台呢?
「杜畫師,你的嘴唇是腫的……」又紅又腫,讓人很容易聯想。
「確實是腫的呢……」她皺眉,又聳肩笑:「無所謂,大概是被蟲子叮了。」
鳳春暗訝,這麼外放的一個女子,不知道她唇腫的原因嗎?還是,真是自己誤會了?明明一早到秋樓,看見她睡在少爺床上,而少爺托腮在桌邊打盹……
「杜畫師,昨天晚上……少爺他……你……有沒有……」
「我跟阮爺還算清白,他也沒主動碰我。鳳娘,你可以安心了。」她笑,語氣裡充滿惋惜。
「可是,你們一夜共處一室……」那紅腫的唇實在不像沒有被碰過的樣子啊。
「不打緊的。」杜三衡食指放在微翹的紅唇上,笑道:「你不說我不說,沒什麼事的,何況,上回我迷了路,不也是阮爺一夜陪我的嗎?」
那不一樣啊!當初少爺不顧兩人可能著涼的風險,就待在樓外的長椅上,一直到天亮才讓二郎抱她進屋暫作休息,這一次是兩人共處一個屋簷下啊!
她在阮臥秋身邊服侍多年,縱然無法與他談心談事,但多少知道他的固執,尤其他不愛近女色,若有女子在他的屋內待上一晚,那想必他心中已有了計較。
原以為,少爺該配的是像田家小姐那般,兩人可以過著與世無爭、神仙眷侶的日子,也是少爺為老百姓付出這麼多,而該有的福報才是,只是現在——
杜三衡看向她,有點想笑。「鳳娘,你的臉色好像在說『該怎麼辦才好』?我喜歡阮爺是沒錯……」見鳳春一臉打擊,她又笑:「你想得還太多了,現在不是兩情相悅,只是我一人單方面喜歡而已。對了,你方才不是說,還要回阮爺那邊嗎?」
「是是。」一早到秋樓,就被吩咐陪著杜畫師回來,再請大夫過診。「現下杜畫師沒事,我還得回去告訴少爺,他今兒個有點怪,說要問我平常是怎麼處理府裡內外的事呢。」平常根本連理都下理的。
杜三衡聞言,連眼裡也帶著笑了,語氣放輕:「那不是怪,是有好事發生了。鳳娘,你忙你的吧,我還得處理畫呢。」
等鳳春離去後,她掀開畫布。果如預期的,這張肖像愈來愈不像他了,她的畫技遠不如她爹,還好,畫燒了再試一次,他也看不見,不會知道她是半吊子畫家。
取下高麗紙,她走到客房前的院子——原本,是想找個隱蔽的場所燒成灰燼,不過那東方非的隨身武士太多,走到哪兒都容易撞見,不如在自家院子燒了省事。
她蹲下,一點也不心疼,點火開始慢慢燒起這張畫來。
火焰吞噬著肖像,從藍紋白底的衣袍開始,逐漸往上竄起——
「宮中下令,民間畫王杜三衡等三人即日進宮,受封為宮廷畫師,讓我想想……那一天我聽溫公公道,民間三王之一杜三衡因七十古稀,不克舟車勞頓,就算入了宮,怕也撐不了幾年,故讓他在民間養老送終。本爵爺在來阮府之前,曾聽說杜三衡在此作畫,我還在想,這裡哪來的老人,搞了半天,眾人嘴裡的杜三衡是個姑娘家。杜姑娘,你說,到底是溫公公有膽子欺騙聖上,還是,你是冒充的呢?」
杜三衡聞言,臉色微惱,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轉身瞧見一身華貴美服的男子優閒搖扇,一雙細長的眼兒,正輕蔑地瞧著她。
她拱手作揖,展顏笑道:「東方大人,你在朝中多年,應該明白朝中官員如同天下百姓一般,說穿了,不就是個人嗎?」
東方非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怔了會兒,才笑:「杜姑娘說得是。那個狗奴才天性膽小,為了保住性命,竟敢對聖上說起謊來,看本爵爺回去不重重治他罪!」
「那可就不干我的事了。」她攤手笑道。擺明了對方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
一雙眸子不離她。「杜姑娘,你既是民間三王之一,抗旨入宮,可知有什麼下場?」
「抗旨?」她故作無辜,訝問:「大人,從頭到尾我從沒接過聖旨啊。啊……一定是我長年流浪在外,聖旨到杜宅也是無人出面,想來這就是那溫公公不得不編造謊言的原因吧。」
東方非聽她說得不徐不緩,彷彿真有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跟阮臥秋的個性真是天差地遠,他要是你,此刻必定據理力爭,保住那姓溫的性命。杜姑娘,聽說昨晚你一夜未出秋樓,原來臥秋兄喜歡的是你這種女人啊,早知如此我從京師送你這樣十個、八個女子任他挑選、他也不會孤家寡人到現在了。」
款欽,不過逗留一夜卻鬧得人盡皆知,阮臥秋清白的名聲算是被她毀了。心裡不太高興,杜三衡仍笑:
「東方大人,既然你與阮爺是朋友,理當明白他的為人才是。」
四兩撥千斤嗎?阮臥秋竟會看上這等女子!「杜姑娘,臥秋兄的性子我最是明瞭不過,會跟他共處一室、共度一夜的女子,他必會負起責任來。坦白說,原本我怕他孤老一生,還打算此次前來為他尋覓良緣呢。」
她聞言,目不轉睛地注視東方非,笑道:
「東方大人,你對阮爺真是瞭解得透徹。」
「杜姑娘,你話中有話嗎?」東方非輕笑兩聲,一走近她,就見她退了一步。
他垂下視線,瞧見有幅畫在燒……他瞇眼,瞧見了那還沒有燒到的一角……
「這是你的畫?」縱然他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有負畫王之名。
她暗惱自己該早點燒掉才是,卻不動聲色笑道:「正是杜某的失敗之作。」
「失敗之作?」連說話也為自己預留後路嗎?他哼笑兩聲:「杜姑娘,你不當宮廷畫師太可惜了。你若是在宮中當差,你這張嘴,可保你不受小人陷害。」
「多謝大人金口。」她揚眉,笑道:「可惜杜某對現在的生活滿意極了,若真要入宮,只怕一個不小心,惹怒龍顏,杜某死不足惜,拖累了引我入宮之人,那我可就內疚了。」
他先是瞇眼,然後緩綻出笑:「杜姑娘,你的暗示夠明顯了,要本爵爺當作沒看見你嗎?為什麼我聽你說話挺耳熟的呢?」耳熟到幾乎覺得天天聽見這樣的話。
「杜某從未上過京師,也不曾見過大人啊。」
「我也確定沒有見過你。杜姑娘,我呢,最忌諱外人欺騙。通常敢欺我的下場,非死即傷,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啊。」薄唇掀笑,透著陰沈。
杜三衡笑道:「大人,杜某不過是一介小女子,充其量掛著畫師之名,平日為人作畫聊以餬口,而大人您是尊貴之身,我哪來的機會欺騙你?縱然有此機會,依大人的聰明才智,怎會被我所騙?」
狡猾之人他不是沒見過,但此女是箇中之最,他正要開口,忽然聽見有腳步聲往此地而來,杜三衡也聽見,兩人循聲往拱門瞧去,後者訝異,隨即笑道:
「阮爺,早啊。」後頭的陳腔爛調就免了。反正他聽了也當是放屁……他的臉色有些難看,也難怪啊,一早清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爬上他的床,讓他不得不在椅上睡一晚,還毀了他清白的名譽。款,出師不利、出師不利。
「杜畫師,我不是要你馬上來秋樓作畫嗎?」阮臥秋不悅道,身邊的陳恩則狠狠地瞪著東方非。
杜三衡面不改色笑道:「我正要過去呢。」向東方非揖禮,道:「大人,請恕杜某不陪了。」
她見畫已燒個精光,便走過東方非,停在阮臥秋的面前。他眼上已蒙上白布,無法看見他那漂亮的丹鳳眼,好可惜啊……他彷彿察覺她放肆的注視,俊臉微露火氣,走過她,巧妙地擋在前頭。
「東方大人也在此?」
東方非收扇,哼笑:
「臥秋兄,你現在才發現我,未免太過遲鈍。」
「阮某只是名瞎子,沒有出聲,我是不會知道的。」
「你也知道你只是個瞎子嗎?當你還是都察巡撫時,要在我面前保人已是難事,如今你只是一個瞎子,還是妄想在我面前保人嗎?」東方非笑道,瞧見他身後的杜三衡微微瞇起眼,心裡匆地大樂。「臥秋兄,你這個畫師真有趣,能得你歡喜,必有過人之處,你與她相處,可覺有何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