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
她低下頭,淒涼一笑。
天很藍,雲很白,窗外的木棉開得正盛,火紅的木棉花讓高掛天際的太陽都為之遜色。
三月的天氣時常陰晴不定,一下冷得像冬天,一下又熱得像夏天,冷熱不定的氣候,著實令人吃不消,不過,今天天氣很好,從天上散發刺眼光芒的大太陽來看,外頭的氣溫一定很高。
方凝曲著膝,整個人委靡地縮在床上,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無神地望著遠方。
「老闆……」
突然傳來的叫喚讓方凝一驚,她望向來者,意外地看到權哥和Clin,她生病的事,並沒有對外宣佈,因此他們的來訪,讓她頗感訝異。
「你們怎麼來了?」
Clin走近方凝。「來看你啊,我打電話到你家,方媽說你在醫院,所以我就過來了。」
老闆還是一樣美麗動人,只是不像以往那般開朗,此刻,她的神情充滿了哀傷。
方凝笑道:「我住院的事,可別宣傳開,我受不了一堆人跑來看我。」
「我知道。」Clin哽聲說道口「你……你要好好養病。」老天爺真的太不公平了,老闆這麼善良、這麼有正義感,老天為什麼要讓她得這種病!
生病的事,她不想多談,於是轉移話題,道:「公司還好嗎?」
方凝努力平撫內心的波動,自從她離開主播台後就沒再看過任何新聞節目,這或許是一種逃避的心理吧。
Clin搖搖頭。「很不好,換了一個新的女主墦,每次播報晚間新聞就有一堆觀眾打進來罵,一下說她咬字不清、一下說聽不懂她播報的內容,觀眾好像想藉此對電視台施加壓力,讓你重回主播台。」
權哥接著說:「沒錯,抗議的聲浪不斷,再加上晚間新聞的收視率又一落千丈,所以董事會已經開始考慮要請你回來。」
方凝苦澀地一笑。「替我謝謝他們吧,我想短期內我不太可能……重回主播台。」
Clin忍住哭泣。「你要樂觀點,說不定很快就沒事了,到時你就可以回來了,我們整個新聞部的人都好想你。」
樂觀?她何嘗不想樂觀一點,只是現實逼得她振作不起來,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對了,趙福海已經被董事會除名了,而且,他兒子也遭到收押,整件虐妻案件已進入司法程序。」權哥補充說道。
「那太好了。」方凝點著頭。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有了結局,包括她的工作、她的愛情,以及她的……生命。
石承剛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他剛才去買東西,所以離開了一會兒。望著病床上的凝凝,他發現她嘴邊雖掛著笑意,但眉頭始終深鎖著。
他不禁仰首歎氣,明天的檢驗報告將是最後的關鍵。
第二天一早,方凝和石承剛在取得醫生的同意之後,回家收拾一些衣物。之前匆匆忙忙入院,並沒有帶太多的東西,為了不讓方家二老辛苦地來回奔波,所以兩人決定返家一趟,拿齊所需的用品。
一路上兩人始終沉默著。
石承剛騰出右手緊握住方凝的手,發現她的手好冰涼。「冷嗎?」
方凝搖搖頭,臉上毫無表情。「不會。」
石承剛暗歎了口氣,他抬起手,憐愛地撫著她的臉頰。「一切都會沒事的。」
等他們回到醫院,醫生將會做最後的「宣判」,說「宣判」絕對不過分,因為她對他而言萬分重要,如果檢查的結果不樂觀,那麼不只是方凝,恐怕連他也承受不了。
「承剛,」方凝開口輕聲說。「你不要娶我好不好?」
這對她而言,是一個極困難的決定,她並不懷疑承剛對她的心,但「腦瘤」是一種很嚴重的疾病,即使只有零點三公分大小,手術依然相當的困難。
現在只是不確定腦瘤的名稱,所以不管最後檢查的結果是什麼,根本就沒有分別。就算可以開刀切除腫瘤,還是有可能並發一些後遺症,也許是顏面神經麻痺、也許是聽力喪失、也許是視力受損,甚至是肢體殘障,而這些一都將造成生活上極大的不方便。她不願以婚姻束縛住承剛,她不願自己成為承剛的包袱,她更不願承剛看到那麼醜陋的自己。
石承剛絲毫不介意方凝所說的話。「我愛你,所以一定會娶你。」
方凝閉上眼,強忍悲傷。「我不是你的責任,我不要你看到我變醜、變委靡,變得不像現在的方凝!」
她哭了,激動的淚水傾瀉而下。「我不要你看到我變成那個樣子……」
石承剛在路旁停下車,他環抱住顫抖不停的方凝,她的淚水濕了他的衣襟,也灼痛了他的心。
他手撫著方凝素細的髮絲。「我的立場已經表明得很清楚,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在你的身旁,我愛你,你會成為我的妻子,我會努力讓你快樂;而我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你陪在我身邊,讓我天天看得到你的人,聽得到你的聲音,聞得到你的味道,這樣就好了。」他哽聲地說道。
「承剛……」方凝偎在他溫暖的懷裡,忍不住痛哭失聲,在悲傷哀慟之中,她唯一感受到的就是緊抱著自己的那股堅定的力量。
到家後,承剛先回自己家梳洗、整理東西,他早有長期抗戰的準備。
兩人在門口吻別後,她並沒有馬上進家門,她呆立在自己的車旁,思緒不停地翻騰。
她記得遇襲的那一夜自己非但不害怕,甚至還破口大罵,而如今她已不再那麼勇敢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無敵的,只是沒想到一顆零點三公分的腦瘤卻輕易摧毀了她的堅強。
她歎了口氣,轉身欲進家門,卻在轉身的剎那頓住了腳步。
「淑媛?!」
淑媛就站在她的面前。
「嗨!」淑媛打著招呼。「好久不見。」
方凝笑得有點勉強,在醫院待了三天,她不但毫無打扮,而且臉色蒼白、頭髮凌亂,這讓她在美麗的淑媛面前感到自慚形穢。
「是啊,有八年不見了……」那天淑媛撞了她就跑,所以兩人並未正式打照面。
淑媛語氣平靜地說:「我看到阿剛吻你。」
方凝一愣,隨即想到剛才兩人在門口擁吻,她臉一紅,頓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別不好意思,其實我並不意外阿剛和你在一起。」
「呃?」方凝相當驚訝。
淑媛歎了口氣,目光飄向遠處。「那年你去台中唸書,我在德國,他在當兵,那時我和他偶爾會通電話,他不多話,但言談之中多半會提到你。」
方凝皺起了眉。「我?為什麼?」
「他擔心你的狀況,他認為你大學聯考故意放水,跑去台中唸書,全是因為他的關係,所以他很自責。」
方凝驚愕得完全接不上話。
「阿剛很少把一個人放在心裡,他會煩惱就代表他在乎,所以你和他在一起我並不訝異,也許當年他早就把你放進心中了。」
方凝摀住嘴,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從不知道這些事,也從沒想過承剛心裡也許早有她的影子。
淑媛收回視線,淺淺一笑。「我知道我再回來找承剛顯得很唐突,是我先背叛了他,竟還奢求他的原諒……如今看到你在他身邊,我真的替他感到高興,我祝福你們,也希望你們過得快樂,能讓承剛愛上,你一定會很幸福。」
沉默片刻後,淑媛調侃地道:「話說回來,我還不曾看過承剛那麼霸道地吻一個女人呢!」說完,她笑著轉身離開。
方凝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潸然而下。
能讓承剛愛上,你一定會很幸福。
她當然知道被承剛愛上,自己一定會幸福;而她同樣希望,被她愛上的承剛,也能幸福,她不願見到承剛因她而變得不幸……
「小凝啊。」方母在身後輕喚。「外頭風大,怎麼不進屋裡來呢?」
方凝迅速拭去淚水。「媽,我在看花。」
方家門口種了兩株木棉樹,火紅的花開得正美麗。
方母走向前,挽著女兒的手臂。「今年的花好像提早開了。」
方凝仰頭望著盛開的木棉花。「是啊,聽說阿里山的櫻花也開得美極了。」每年這個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都會上阿里山賞櫻。
「是啊,等你身體好些我們再上山看櫻花。今年有承剛可以幫我們開車,你可輕鬆了。」
方凝笑道:「有承剛的賓士在,我的BMW在家休息就可以了。」
她的視線飄向隔壁二樓,那裡有她心愛的男人。
一朵木棉花正好飄落在她的腳跟前,火紅的花朵燦爛耀眼,然而再美的花朵也有凋謝的時候,或許在最美麗的時候凋謝,反而會讓人們永遠記得盛開時的美好,只留下美麗的回憶。
「媽,我好想看櫻花。」她眨了眨眼,硬是壓下幾欲奪眶的淚水。「我好想看櫻花瓣隨風飛舞的樣子。」
方母拍拍方凝的手臂,然後挽著她進屋,絲毫沒察覺到她的異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