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擔心,老師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迎向文瞳藏在厚厚鏡片後的迷惑目光,應湄撫著肚子,對這貼心的女孩露出慈愛的神情。「不坐了,你師丈今晚要開會,換人來接,那小子可沒耐性等人,我們還是先到停車場等他吧。文瞳啊,今天是星期五,你應該也有節目吧?」
「我……」尷尬的笑了笑,文瞳轉移了話題。「應老師,下個禮拜的代課老師也用您的講義嗎?新課程應該是接續第三章開始吧,如果要換新講義,那麼共筆的內容是不是也要更新……」
「這些事情下個禮拜再說,留給新來的代課老師去操心吧。」走向停車場的方向,應湄輕拍文瞳的肩,眸光放得很柔。「文瞳,人生不是只有功課和工作的,你知道嗎?」
進懷寧學園這麼久,應湄也由高一一路教導文瞳到高三,但她對文瞳的瞭解還是很有限。
也許是因為她不甚起眼的平凡外表,學園裡的學生都把這個內向、乖巧的女孩當成瘟疫,從來沒有人真正瞭解文瞳、和她家裡的狀況究竟如何。
但,更多時候,應湄卻感覺是文瞳將自己包圍在一個框框裡,拒絕所有向她伸出友誼雙手的人……
「青春啊,一生只有一次,錯過了可就不會再重來的,你要好好把握!別像老師一樣庸庸碌碌了半輩子,年過三十才接受你師丈的追求,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弄得自己現在都快變成高產婦囉……」
撫著圓圓的肚腹,應湄的臉上有著小女人的幸福光輝。「有沒有想過抽出一點唸書的時間,去交交朋友、談談戀愛什麼的?」
「我沒……沒想過。沒時間,也沒有意願。」苦笑了一笑,文瞳的眼閃避應湄的探詢。
「沒意願?你很喜歡小朋友的不是嗎?你不是跟老師說過,你也夢想著有一天能結婚、生子、擁有自己的家庭……怎麼回沒意願談戀愛呢?」
應湄的關心近乎於逼問,文瞳的小臉蛋倏地刷白。突然的,一輛疾馳而來的銀BMW320i在空曠的停車場裡如花式賽車般左彎右拐的回舞看,最後停駐在她們面前。
「那……那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應老師,這台車是來接您的吧。」文瞳指著前方的黑頭轎車說。
「來,一起上車吧,我們順道送你回家。」應湄招呼著,幫她打開後座車門。
「不……不用麻煩了。我想起來我還有作業落在教室裡,老師,祝您在美國生產順利,下個學期再見。」文瞳後退一步,用禮貌畫出距離。
「文瞳……」應湄還想再多說什麼,車內的駕駛卻不耐煩的出聲催促她。
「快一點,別浪費我的時間。」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冰冷,聽起來像十二月的寒風吹過耳窩似的刮人。「戴烙的秀快開始了。」
「阿泀!」應湄叫著駕駛,聲音裡有著濃濃的警告意味,下一秒,卻被用力的扯了進去,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說。
車門「碰!」的一聲被甩上,流線型的車體揚長而去。
不在意對方的無禮,文瞳向著他們的方向略略欠身,然後,轉頭離開。
「嘩嘩!」突然,包包裡的手機傳來刺耳訊號聲,文瞳拿起電話,按下小巧的制掣,看見液晶螢幕上顯示的簡訊--
準備好狂歡了嗎?親愛的夜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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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姬……這是那些金主、恩客對她的暱稱,也是文瞳的另一個秘密身份。
夜姬,顧名思義,她是只存在於夜晚的公主--搖頭公主。
抬起頭,文瞳看見滿天的紅霞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夜即將來臨,文瞳知道,遊樂的時間到了。
是的,遊樂--夜的世界,就是她的遊樂場,而這些在白天對她不屑一顧的男男女女,到了夜晚,便成了她的玩具!
望了一眼空蕩蕩的校園,文瞳放心走向離她最近的盥洗室。
她很清楚自己在外人眼中的「模樣」--不管對象是男人、還是女人,文瞳已經很習慣那些以貌取人的人們用這樣粗魯、不耐的態度對待自己。
「但是……」站在鏡子前,文瞳拿下醜陋的膠框眼鏡,露出一張細緻的心型小臉--
彎彎的柳眉有著勾人的孤度,平時隱藏在鏡片後的水眸晶瑩燦亮,長而卷的羽睫如黑蝶般輕舞在那兩泓清澈的黑潭上,秀麗挺直的鼻下,是張朱紅嬌美的小唇。
解開髮辮,波浪長髮胡松的披在她的肩上,更加烘托出那張小臉的美麗。再脫下罩住全身的長裙,只見一件勾著金線的改良式無袖開高衩露背超短袍,淫蕩的服貼在文瞳的女性曲線上,緊身的黑色絲絨似她第二層皮膚,將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勾勒得誘人。
「換上了這樣的外表,他們卻又愛慘了我。」冷冷的自嘲,文瞳的眼裡褪去了單純和良善的光芒。
打開包包,她拿出化妝品,將那張已然美麗異常的小臉妝點得更加妖媚,今晚Party主人是EmporioArmani的新秀設計師戴烙,文瞳可不能讓她的大金主丟臉--這個戴烙,可是個極重要的人物。
「嘖嘖嘖,看看你的樣子,侯文瞳……」挑剔的打量鏡中的自己,文瞳的眸笑得泛出了淚光,這鏡子裡的美人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這就是你夜晚的模樣嗎?」
文瞳一點也不擔心稍後可能在會場裡班上那群目高於頂的同學們撞見,因為她們根本不可能將現在的自己與課堂上的自己聯想在一起。
「就算我大大方方在她們面前表演這套變裝秀,恐怕她們也不會相信白天的侯文瞳,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吧!」文瞳搖搖頭,輕笑了聲。
望向窗外,文瞳發現早來的夜幕已包圍大地,將光明的世界渲染成一片黑暗。日與夜的交替,就像書獃子與夜姬的變身遊戲--日復一日,不曾間斷。
想不起來這個變身遊戲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當文瞳發現自己墮落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便可暫時忘卻母親自殺的痛苦時,她就一步步的陷進去了。
文瞳不在意自己化身成浪子的寵妓、淪落為放浪形骸的搖頭公主,也不去計算這樣的自我折磨,究竟還要持續多久、究竟有沒有終點?
只期盼,活著的時間裡,能有一時半刻遺忘那可怕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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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馳的車裡,氣溫降到了冰點。
「你沒有話要說嗎?」應湄用力的練習深呼吸,用盡每一分意志力讓自己別生氣。
當著學生的面這麼不給她面子,應湄真要氣炸了。
「沒有。」應泀冷著一張俊臉,銳利眼眸此刻蘊含怒火,濃黑的雙眉緊擰,好看薄唇緊報成一條線,--顯示他的不悅。「我看是你有話要說吧,說,我洗耳恭聽。」
雖然他面無表情,卻讓人感受到嚴重的壓迫感。
知弟莫若姊的應湄不會傻得落人應泀的圈套。
她知道,直來直往的阿斯是在氣自己耍了小小、小小的手段,逼他放棄美國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台灣接掌鷹翔集團的生意。
不過,她應家就這麼一個壯丁,不叫他繼承,難道要她這個手元縛雞之力的大肚婆去管嗎?都怪老爸老媽不爭氣,存了那麼多家產也不多生幾個,偌大的鷹翔集團只靠他們姊弟倆苦撐,真是想累死人!
「阿泀……」轉念一想,她咧出個笑,聲音像是喝了一公升蜂蜜的甜膩。「姊姊好想你晴,你去美國那麼多年都不回來,人家的婚禮也只是透過視訊電話說一句恭喜而已,嗚嗚嗚……好歹我也是姊代母職的拉拔你長大啊……」
「住口,老爸老媽人好好的在瑞士養老,少胡說八道。」
抬手打斷應湄的胡言亂語,應泀見她沒有半點悔意,真的發火了。
「你騙我回台灣的帳,我先不跟你算。接管鷹翔就罷了,又要我去你那什麼破爛學校代課、又要我當司機,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親弟弟看?我才剛下飛機,十幾個鐘頭沒合過眼,台灣滿街爛路……」
應泀冷著一張臉,斯文俊逸的臉型因為怒意,竟然散發出另一種成熟男子氣概,讓她看呆了。
「你幹嘛張嘴吐舌的不說話?肚子痛?」轉頭看向安靜不語的應湄,應泀不禁關心起懷孕的姊姊。
「肚子痛?」哄這嘴硬心軟的小子下海代課,裝可憐倒是可行的辦法。「是啊,我好痛,肚子痛、眼睛痛、嘴巴痛、全身都痛。可能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吧,最近上課老是腰酸背痛、頭暈腦脹、氣血不順……姊姊又怕你姊夫擔心,都不敢告訴他哩。」
瞥了一眼裝模作樣的應湄,應泀明知她又在騙人了,還是不忍心拆穿她。
仰天長歎,應泀緩下口氣說:「代課的事我會認真考慮,不過就算我願意去,最多也只有一個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