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四年後的現在
台北的天空由於寒流來襲而顯得陰霾,路上行人紛紛穿上厚大衣、豎高衣領以抵擋冷風的侵襲,入夜後,街道上更是冷清。
這一幢十五層樓的辦公大樓,只剩下六樓幾扇窗裡仍透著的光線,大部分忙碌的上班族早已經結束了他們一天的工作。
而在六樓A室「風林室內設計工作室」中,俯首在繪圖桌的宋清雅並沒有察覺時間已晚,她的目光仍在桌上那張設計圖上游移著,有時微皺著眉,有時思索地甩著筆桿,桌上的燈光在她臉上投下一圈光影,那是張清秀且專注的臉龐。
突然,電話鈴聲尖銳的響起,宋清雅驚愕地抬起頭不斷地深呼吸以平穩慌亂的心跳後,才接起電話。「風林。」
「清雅!我就知道你還在公司!」
「黎莉?我還以為是誰!嚇了我一大跳,都幾點了,你還打電話來這兒?」宋清雅調整了坐姿,放下手中的筆。
「你還說呢!都十點多了還不回家?如果我再不打電話找你,搞不好你忙到天亮都還不知道呢!」
宋清雅無奈地歎了口氣。「沒辦法,我在趕稿!明天客戶要來看。」
「奇怪,你景美的CASE不是已經開工了嗎?幹麼還趕設計圖?」電話那頭傳來黎莉不解的聲音。
「我幫那個合夥人收爛攤子啊!將在我們樓下新開的精品店委託我們做設計,這是我今天早上才知道,但明天客人就要來看圖了,天啊!我一點靈感都沒有,這下死定了。」宋清雅忍不住地哀嚎。
「不會啦!憑你的聰明才智,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你的合夥人——陳家俊就是看準了你這點,才一天到晚要你幫他收拾殘局,什麼鬼C A SE都敢接。」
宋清雅笑而不答,她抬起手按按頸後僵硬的肌肉。
「你到現在都還不回家,請問我可憐的乾兒子呢?」
「我媽顧著,別擔心。」宋其華是宋清雅四歲的兒子,也是黎莉的乾兒子,她們都住在同一幢公寓裡。黎莉和宋清雅是大學同寢室友,現在則是最要好的知己朋友。
「兒子生日快到了,到時候你可別又要加班了。」黎莉提醒道。
「知道!我會在家當個盡職的媽媽,陪他玩,然後累死自己,睡個三天三夜才補得回來,這樣總可以了吧!親愛的乾媽?」
黎莉滿意地笑笑。「這還差不多。」
「到時候你也來,最近華華皮得很,來陪我一起搞定他吧。」
黎莉遲疑了會兒然後說道:「那天剛好不行,我要去律師那邊簽字,我們提前過好不好?」
她最近正在辦離婚,老公外遇的女人鬧到家裡來,令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冷靜好一陣子,最近才有勇氣走出來面對這個問題。
「恭喜你,我替你感到高興,既然你有事,那我們就改期吧!」
「好,那就這個星期天好不好?」
「好,沒問題。」
「還有,早點回家,明天早上再弄,太晚了。」黎莉叮嚀著。
「好,我盡量。」
正要說再見,黎莉突然想起一件事。「差點兒忘了一件事,清雅,於仲揚回來了。」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這三個字仍舊會讓宋清雅感到無法克制的刺痛。
她長長歎了口氣,這口氣彷彿道盡了所有傷感。「我曉得,報紙登得很大。」
「他可能不會像以前一樣,待個一、兩天就回美國了,報上說他還打算長期留在台灣發展。」
「那也沒我的事,不管他在台灣停留多久,都不關我的事。」一切都過去了。
宋清雅揉揉酸澀的眉心,她覺得好累。
黎莉瞭解宋清雅的無奈,於仲揚能左右她的一切心情。
「既然你知道他回來那就好,好了,不跟你聊了,早點回家,BYE!」
「再見。」
宋清雅掛上電話,再度提起筆,卻一點靈感都沒有,她歎口氣,索性放下筆稍作休息。她支著頭望向窗外,天上高掛的皎月,讓她想起四年前離婚的那一夜。
於仲揚離家的前一晚和她發生了關係。那是三年來的頭一次,原因則是因為於仲揚和JANICE吵架而心煩喝醉了,把她誤認成JANICE,她並沒有抵抗,那一夜的於仲揚非常溫柔。
一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為了自己,為了肚子裡的寶貝,她決定和於仲揚離婚,於是前往西雅圖找他;沒想到是,他竟然會要求她去驗孕而且還由他指定診所指定醫生。也許於仲揚認為他所做的絕對萬無一失,只是他絕對無法料想得到,他指定的醫生竟然會接受賄賂……無疑的也帶給她另一條生路。
乘作子宮超音波內診時只有醫生和她單獨相處之下,宋清雅花了一大筆錢賄賂了醫生改了檢驗報告,讓於仲揚相信她並沒有懷孕;離開醫院的當天晚上她就在律師那裡辦妥離婚手續,第二天中午宋清雅離開美國回到台灣,一刻都未曾停留。
華華是她的一切,她所有的希望。她可以沒有於仲揚,但是絕對不能沒有她的寶貝,兒子是她未來日子裡唯一生存的希望!就算於仲揚回到台灣那也改變不了什麼!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回憶,她回過神,接起電話。「風林。」
「清雅?你還沒走?」黎明偉一下就認出她的聲音。
「正要走,有事嗎?明偉?」
黎明偉是黎莉的大哥,三十四歲,一家小型貿易公司的負責人,人長得高瘦斯文,個性相當溫和。
「華華吵著要找你,宋媽奈何不了就丟給我妹,我妹受不了又丟給我老媽,我老媽也快被煩死了只好叫我打電話找你。」
「真的?華華今天怎麼會這麼壞?」他知道我今天十點半才會回家的啊?」怎麼會這樣呢?
「大姐,現在十一點了!」
宋清雅驚訝地望向掛鐘。「老天!我都不曉得這麼晚了。」
「好啦!好人作到底啦!我去你公司接你,你把車放在停車場,明天我再送你上班,二十分鐘後你在你們公司樓下等我,華華我會帶去,你可別再忙了,等會兒見。」
「還是你對我最好。」宋清雅感謝道。
「那還用說,不過就只對你一個人哦!當然還有華華那個小鬼頭嘍。」他不忘提醒。
宋清雅會心的一笑,沒有答腔。
※ ※ ※
用餐完畢,於仲揚輕鬆自在地靠著椅背,他聆聽著音樂,啜著美酒,享受這難得的寧靜他環顧四周,很滿意這家餐廳的格調和平靜。自從昨天由美國回來,他一直是新聞界、政商界、社交界爭相邀請、採訪的對象,所以今晚的安靜,讓他覺得特別的愉快。
高而魁梧的於仲揚代表著成功、信心與力量,他與生俱來的威嚴和爆發力,在短短七年間,就建立了自己的企業王國,在建築及地產界嶄露頭角,現在則是進軍台灣,希望能在百貨業佔有一席之地。
於仲揚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經意地望向窗外。
入夜的街景顯得冷清,不再車水馬龍;突然,一個女人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站在餐廳外的騎樓道上,穿著一套鵝黃色毛料窄裙套裝,頭髮整齊地在頭上盤成一個髮髻。可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那手環胸的站姿,甚至頭傾斜的角度,那種感覺他總覺得好熟悉。
像是能感應到他的注視,窗外的女人緩緩轉頭朝他這個方向看過來,但由於落地玻璃是不能看透裡面的,她只是皺皺眉又轉回頭去了,雖只有兩、三秒的時間,但女人清秀的面容已經喚醒他的記憶,也解釋了對於這個女人熟悉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宋清雅,他的第一任妻子。
於仲揚舉起酒杯啜口酒,將視線轉回屋內中央正在彈琴的黃倩宜,這一家高級典雅的餐廳是她一手經營的,除此之外她還擁有兩家精品店。黃倩宜正是他所欣賞的女人,美麗而不膩、柔順又不失其野心。兩個月前他們相遇於巴黎一個晚宴,彼此互相吸引然後交往,她曾暗示結婚的訊息,本來他有點心動,但這股衝動很快就消失。不管在床上床下他都喜歡黃倩宜,只是兩次失敗的婚姻,讓他失去對婚姻的渴望。
於仲揚舉起酒杯敬邀,黃倩宜嬌媚地笑著也拿起擺在鋼琴上的酒杯與他對敬。他放下酒杯,掛著微微淺笑看著黃倩宜彈奏著曼妙的樂曲,然後,無法克制地,視線又被吸引到窗外。
她不再是直挺挺地站在騎樓道上,而是輕鬆地靠著樓柱,正因為如此,所以她的側面一覽無遺。
在許久以前,他就曉得宋清雅並不如她自己所認為的平凡無味,她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清秀典雅。於仲揚點燃了煙,視線還是落在她身上,對於宋清雅,這個當了他三年妻子的女人,他絲毫不瞭解。她總是面帶著笑容,對於他的壞脾氣和對她的不友善態度,她從來沒有一絲哀怨、一絲憤怒,更沒有爭執理論,有的只是甜蜜的笑容和忠實的服從。他們的婚姻雖然不幸福倒也沒有一點火藥味,這一點也算希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