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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尉菁

  「你怕我會牽連到你?」霍而沁眉頭一揚。「那麼把阿爾坦遷到右翼來,由我來升他職等、遣他出征,所有的罪名我一肩扛起,絕不拖累你。」

  「都幾年的兄弟了,我會怕你牽累嗎?霍而沁,我是擔心你;擔心你過於在乎大汗,擔心你連性命都不要了,只求一味的效忠,可是,為了這樣的事犯上,真的值得嗎?」

  值得嗎?霍而沁將視線移往樓門前那抹孤孑的身影。「赤兀揚,你還記得當年我們當著大汗的面許下什麼誓言嗎?」

  「記得。」當然記得。

  那一天是馬兒年牛兒月,天空還飄著大雪,三十八個部落首長諾顏就在斡難河畔向薩爾端康稱汗,當著自己的部眾向薩爾端康宣誓:

  作你的臂鷹,作你的利劍;平時——護你的金帳;戰時——保你的金鞍。

  聽你的指揮,任你調遣。以骨築起頑城,以血保衛可汗!

  「以骨築起頑城、以血保衛可汗戶這句話是我親許的,當年我許下這句永諾的時候,霍而沁的命便不再屬於自己的,所以,你問我值不值得,我只能回答,霍而沁的血液裡沒有所謂的值不值,只有薩爾端康汗;今天薩爾端康汗不能扛的罪過,霍而沁一肩扛起;薩爾端康汗想要而不能要的,那霍而沁豁出了一切也要幫薩爾端康汗拿到手。我知道違抗大汗的君令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但,赤兀揚,為人臣,有所重,有所輕;而我霍而沁只輕性命,重然諾罷了。」

  一句「罷了」道盡了霍而沁的忠心。

  如果,霍而沁堅持這麼做是有所重、有所輕,那他赤兀揚還能說什麼?

  「我遣阿爾坦出征。」如果大汗要降罪?那麼牽連就牽連吧,誰叫他與霍而沁是立過誓要共生死的安答呢!

  第四章

  事實上霍而沁為了「效忠」二字,他所做的不只是調遣阿爾坦出征,他還宣都兒喜進古列延,以大汗的名義賜了一座「斡兒朵」給都兒喜當穹帳住處。

  都兒喜接到那樣的旨意,心裡直忐忑,她隱隱約約覺察不對,畢竟阿爾坦近來並無立下戰功,這陞遷來得毫無道理;再則,她不懂大汗為什麼要宣她進宮?

  這一切的恩賜,背後究竟暗藏著什麼?

  都兒喜陷入了極端的不安中。

  「格格,你別操心了,進了宮之後,你不就明白大汗的意圖了嗎?」忽蘭要都兒喜放寬心。「畢竟能人宮是件好事,對咱們土默特部更是莫大的榮耀;格格,你放心的去吧!」

  「那我爹娘?」

  「忽蘭會照看著,格格您放心。」

  「還有,阿爾坦若是捎信來……」

  「忽蘭會差人進宮,給格格送去。」

  「家裡的一切——」

  「有忽蘭在。」忽蘭擔起了一切,只為了讓都兒喜走得安心。

  都兒喜攤開雙手,抱了抱忽蘭。「你這樣,叫我怎麼說呢?」

  「放心去吧,格格;族人都愛瞧格格笑的模樣,不喜歡看格格眉頭緊皺的愁容。」所以為了讓族人安心,格格該放寬心接受大汗的安排。

  忽蘭的話給了都兒喜力量。

  她身為土默特部裡的格格,是該堅強一點,不該將所有的事都給想擰、想壞了。

  都兒喜給了忽蘭一抹笑,決定將自己進宮的事情往好處想去。

  ※※※

  薩爾端康乘著他的坐騎,信馬由韁地朝忪綠連河行去。

  忪綠連河中映著馬的影子,薩爾端康立在河畔看著綢緞般的河水,翻起了金浪,腦中浮現的卻是都兒喜的嫣然面容。

  該忘的,他不該還在心中記掛著她。她說過不管他如何待她,她終究會守著她的未婚夫婿,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既是如此,那麼他便該趁早斬斷情根,不能任由感情如籐蔓般糾結盤生……

  薩爾端康策著馬霍然踅身,往河的另一邊馳去。

  他來到了另一端,見到一座不該存在的「斡兒朵」。

  「斡兒朵」向來是他親賜的,有幾個帳子,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並不記得在忪綠連河畔,有他妃子、夫人的斡兒朵在。

  薩爾端康翻身下馬,將馬拴在帳前的馬樁上,舉步走進斡兒朵。

  他掀了那座雕花新帳的簾子;帳子裡鋪著弘吉刺的夾花地氈,天窗下吊著四盞綵燈,新帳裡還有一口香檀紅漆櫃,帳內散發著沁人心肺的檀香味;而帳內坐著的,竟是——都兒喜!

  薩爾端康凝著臉,以為自己的思念已然至深,所以眼前才會浮現了都兒喜的身形。

  薩爾端康焦躁地放下帳簾,晃晃腦子,企圖揮去方纔的幻影。他退出帳子外,牽著他的赤兔馬,便要離開,不讓都兒喜繼續困擾他。

  突然,身後傳來帳簾翻動的聲響,薩爾端康回頭一看——

  映入眼簾的真是都兒喜的面若桃花、都兒喜的盈盈雙眼、都兒喜的似月雙眉,還有……都兒喜的錯愕神情。

  原來不是幻影,真的是她!

  都兒喜同薩爾端康一樣的驚訝;她沒想到在這兒還會遇到他;她以為那一日,不兒罕山一別後,他們不會再相見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朝著她走來,卓立在她跟前。

  他的身量是那麼的高大,一來便遮去了日照,將她籠罩在他的陰影下;都兒喜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彷彿他的氣勢之盛,而讓她處於弱勢。

  她繞過他的身子,往前走了幾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之後,她才回頭告訴他。「我會在這兒是大汗宣的。」

  「你說——薩爾端康宣你入宮?」薩爾端康擰高眉眼。

  都兒喜跟著挑高眉宇;這個人連天都無畏了嗎?不然的話,他怎麼敢直呼大汗的名諱!

  罷了,他是怎麼地倨傲、怎麼地不畏天,都不關她的事,她不該費心管的。

  然而薩爾端康沒察覺自己的失言。「我以為你是阿爾坦的女人。」她曾義正詞嚴地對他說,她誓死守護阿爾坦家還有孛察端斤氏的名譽不是嗎?

  「我的確是阿爾坦家的人,並沒有改變。」

  「但,你卻入了宮!」

  「這又如何?」她清麗的面容坦坦然,沒有一絲絲的心虛。

  薩爾端康懂了。

  「你並不明白住進『斡兒朵』意謂著什麼對吧?」

  「意謂著什麼?」她不懂。

  「住進這『斡兒朵』就表示……」薩爾端康看著都兒喜清澄如鏡的眼,猛然住口。

  「什麼?怎麼不往下說了呢?」她想弄明白他剛剛眼中的那抹像是遭人欺騙的傷害是怎麼一回事。

  她清亮的眼眸注視著他,等著他往下說。但是薩爾端康卻為了潛藏在心底的那份私心,不想釐清事情的真相;他明白都兒喜一旦知道這處「斡兒朵」是他薩爾端康的長夫人的專屬後,都兒喜鐵定會離開這座金帳,甚至是離開這座古列延。

  他私心想留下她,所以他決定將真相瞞下來。

  薩爾端康不置一詞地回身,躍上馬背之後便策馬離去。此刻,他要先弄清楚是誰背著他,假傳他的旨意。

  ※※※

  薩爾端康眼神凌厲地掃過赤兀揚與霍而沁兩人,他們兩人已經坦承了一切,薩爾端康不由得怒火中燒。

  「遣阿爾坦出征、宣都兒喜入宮,以我的名義賜她住進『斡兒朵』裡;告訴我,在背地裡,你們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

  「大汗,不是這樣的,我們……」

  赤兀揚來不及向薩爾端康解釋,霍而沁便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再往下說。

  霍而沁跪在地上向薩爾端康請罪。「臣知罪,但這一切全是屬下的主意,左翼總管諾顏是拗不過屬下,才答應幫忙,遣阿爾坦領兵出征,所以臣請大汗別降罪於左翼總管諾顏。」

  「不,遣阿爾坦出征是屬下的命令,與右翼總管諾顏無關;大汗若是要降罪,也該降罪於屬下。」

  赤兀揚、霍而沁相互為對方脫罪。薩爾端康的臉冷了下來。「好,既然罪名都自個兒攬了下來,那麼想必你們早在心裡有了底,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你們還明知故犯!」

  薩爾端康從汗座上站起,大踏步地走到赤兀揚、霍而沁面前。

  他該拿他的手下愛將怎麼辦?明知道他們之所以犯上,是為了他;但,軍令如山,當初律令是他親自寫的,言明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現在——

  罷了!

  「怯薛軍聽令。」

  帳外的兩名守金帳的怯薛軍得令進帳。「末將在。」

  「將左右兩翼總管諾顏打入天牢中,幽禁百日;百日內,不得見其家人,且革去兩翼總管諾顏職等,降為怯薛軍,赤兀揚、霍而沁,你們是服還是不服?」

  「屬下磕謝大汗不殺之天恩。」赤兀揚、霍而沁俯首謝恩。

  他們知道降職,算是大汗從寬發落了。

  ※※※

  住進「斡兒朵」足足過了三個月,都兒喜仍沒能如願見到可汗,倒是大汗像是瞭解她至深似的,三天兩頭的就遣人送來各式各樣的草藥。

  大汗他怎麼知道她正在學醫?

  起初都兒喜總是望著草藥,心裡蒙上一層層的疑惑;但日子久了,她也就漸漸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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