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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尉菁

  「斡兒朵」在他們蒙古部落是可汗、可敦才住得起的地方;大部分的「斡兒朵」都是活動式的架在一輛四輪的巨型木車上,行軍時能馭駿馬;紮營時放下車梯,就是一個有輪子的宮殿了。

  而在這座大「斡兒朵」上插有一桿黑色的軍旗,是一面由九條牛彩尾做成飄帶,裝飾起來的黑色狼牙旗,旗上有以金絲刺成的神鷹——這就是傳說的九足黑旄纛了嗎?

  都兒喜走近,本來只是想將九足黑旄纛看仔細罷了,但最終卻仍敵不過心中的好奇,偷偷地掀了金帳的簾子,一窺他們蒙古英雄——薩爾端康汗的住處。

  大汗的帳子中央,擺著一尊巨大的金香爐,帳內青煙繚繞,散發麝香與沉香木的芬芳氣味。

  從天窗下垂著一道柳芳綠的幃幕,遮掩後面的帳壁。帳子裡沒有擺上汗座,只在提花的地毯上圍著矮腳的銀桌子;帳壁上沒有掛著弓衣,也沒掛劍囊,整個金帳呈現昇平、溫柔的色調,沒有一點殺氣。

  「你看夠了嗎?」

  正當都兒喜想摸一摸那道柳芳綠的幃幕是何觸感之際,身後驀然傳來一記低沉的嗓音,聲音裡透著欣喜與興味。

  都兒喜猛然回頭,迎眼對上的是一對銀灰眸,都兒喜心沒來由地一抽,有了不好的預感,她的頭往上迎,瞧見的是一雙飛揚跋扈的眉宇。

  是他!

  不用再細瞧他的五官,單從他的眼睛、他囂張至甚的劍眉,都兒喜能確定這個人就是那一天她在不兒罕山救起的那名男子。

  都兒喜腳步往後挪,想退開身子,但他的動作卻比她還快,早一步將她的身子圈在他認可的範圍內。

  這一次她別想再逃。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上一次的照面,都兒喜已經見識過他的狂狷,她知道不管怎麼掙扎、怎麼求,這個像山那般高大的男子是怎麼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她不做無謂的抵抗,只是昂臉望向他的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是薩爾端康汗的地盤,如非他的親信、部眾,根本進不了這個盤營;莫非——

  「你也是大汗的臣子?」若是,那他與阿爾坦便是同僚,他該看在阿爾坦的面子上不敢輕薄、調戲她。

  「你用了『也』這個字。」薩爾端康很敏銳地察覺到她的遣詞用字。「你有認識的人也在軍營裡?」

  都兒喜忙不迭地點頭。「阿爾坦千夫長是我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

  薩爾端康的雙眉因聽到這樣的字眼而高高挑起。「你已許了人家?」他的口吻裡有明顯的不悅。

  那樣的不悅是所有物被奪後的憤怒,她聽得出來。

  但,他怎麼能這樣!

  他與她只有一面之緣,他怎麼能將她視為已有?他的憤怒沒有道理。

  都兒喜伸手支開了兩人的距離,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霸道、專制……

  「你放開我?」她使力地想推開他。

  薩爾端康卻靠她更近,低沉的嗓音裡有一觸即發的怒意。「我問你,你是否真許了人家?」

  「是、是、是。」她一連說了三個是。「所以你就該自持自重,該對即將成為人妻的我多些尊重,不該輕薄我、調戲我。」她昂臉看他,清澄澄的目光裡有微慍之火。

  她劍拔弩張地與他對峙,不因他是個男人而她是個女人就有所退懼。薩爾端康兇惡的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著她胸口因怒火而起伏不定,面容因氣惱而燒紅一片……她連對他生氣的模樣都讓他迷戀,這樣的她教他怎麼放薩爾端康的臉因憐愛她而放柔了線條,一雙凌厲的眼眸轉為深邃有情。

  都兒喜不明白他為什麼在轉眼間就能有這麼大的改變,只知道這男人的眼眸能魅惑人心,他的笑可以軟化任何的冰山雪角,他……

  他的頭冷不防地低了下來,攫住她因訝異而微張的唇。

  都兒喜像被雷轟到一樣,震驚得無以銘表;他怎麼能……怎麼能在知道她已婚配的情況下,還來輕薄她的唇?

  都兒喜又驚又怒,張手就往他剛毅的面容摑去——

  「啪」地一聲,打掉了薩爾端康的濃情蜜意。

  都兒喜雙手交握,緊緊護住自己打了人而害怕得直發抖的右手。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惱他不尊重她,惱他當她是隨便的姑娘家,可以任他胡做非為。

  「對不起。」她從來沒打過人,並不清楚自己的力道究竟有多大,是不是打傷了他——

  都兒喜小心翼翼地偷看他被打偏的臉;黑髮覆蓋住他稜角分明的面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他久久沒回過臉的情形看來,她那一巴掌縱使沒打傷他,也打碎了這個驕傲男子的自尊。

  都兒喜心生懼意,慌忙地想躲開;然而她才一動,薩爾端康便敏感地收緊手臂。

  他回過臉來,都兒喜看見他面容上有明顯的五指印,她倒抽了口氣;沒料到自己的手勁會這麼強。

  「現在才曉得要害怕?」薩爾端康的嗓音透著一絲冷意,直直地刺進都兒喜的心坎底。

  這個男的絕對比狼豺虎豹還危險、難測,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去惹到他的?

  「不要不說話?既然有那個膽子摑我一巴掌,那麼就該有那個膽量來面對我的怒氣。」薩爾端康張狂著怒氣,沉著聲對面容慘白的都兒喜道。

  都兒喜深吸了口氣,抬頭挺胸,佯裝堅強無畏地開口反駁。「是你不對在先,都兒喜才揚手打了你;如果這件事真要歸咎過錯,那麼不對的人該是你,而不是我。」

  「你是說,我挨了你一巴掌還要跟你說對不起?」

  「……」該怎麼說呢?明知道他這一番咄咄逼人的話全是有心刁難,根本無需理會他的憤怒與無理,但她卻無法不在意,如果順了他的話不再多說,可以消減一些他的怒火,她也認了。

  她昂起頭,歎了口氣,莫可奈何。「你怎麼說就怎麼是吧!」反正跟他,她是有理也難說清。

  「這麼溫馴?我怎麼說怎麼是?」薩爾端康說到這兒,嘴角揚起一抹令人憂懼的邪魅笑意。

  繼而他抬起手勾上了都兒喜的下頷,問她:「那假若我說我要你,你又怎麼說呢?當是我說了就算?」

  「無恥、下流!」都兒喜讓憤怒給吞噬了冷靜,張手又想拍去。

  薩爾端康先前已吃過她的虧,這一次他沒讓她得逞,早在半空中,都兒喜的手便讓薩爾端康給攫獲。

  「別再試一次;第一次我當你是無心之過,這並不代表我容許我的女人撒野。」他握住她柔荑的大掌一縮,都兒喜吃痛地悶哼了聲,身子因此軟了下去,薩爾端康伸手將她的身子接住,摟進他的懷裡。

  他輕聲細語地在她耳畔低訴著:「別以為我看上的女人,便可以放肆地挑釁我的脾氣。」

  「我不是你的女人。」即使被箝制在他懷裡,都兒喜依然傲著脾氣反駁他。「我是阿爾坦的妻子。」

  「不再是了。我看上的就是我的。」他要的,就不許別人想望。

  他的霸道與狂妄毫不遮掩、修飾,都兒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難道在你心中沒有禮義廉恥?沒有同袍之誼?連你同僚的妻室,你都不能有一些尊重?」

  「男女情愛只有你情我願,沒有先來後到。」

  「好,好個你情我願;那你看清楚,我不願當你的女人,我討厭你!」她想扯回自己被他捏在掌心的手,但他卻緊握不肯輕放。

  都兒喜拿眼去瞪他,卻見他眸中閃著火光。

  「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他懷中的小女人知道他是他們部族裡的大汗,她還敢這樣反抗他嗎?

  「不管你是什麼人物,欺凌別人的妻室就是不對。」

  「你與他尚未成親。」所以不成妻室之名。

  「可已婚配。都兒喜雖是邊塞姑娘,可也知曉烈女不嫁二夫之理;爹娘既然已將都兒喜許了阿爾坦,不管嫁了與否,都兒喜就是阿爾坦家的人了。」所以他該放了她,不該再來招惹她。

  「放了我;別讓我恨你,別讓我對你的好感因而一一剔盡。」都幾喜對他動之以情。「你愛的不過是都兒喜的樣貌,但你可想過這身子終會老衰;放了我,別讓我輕看了你。」

  薩爾端康的視線移向都兒喜振振有詞的面容;最後,他放了手。

  都兒喜得到自由後,只欠了個身,便逃開這座金帳。

  薩爾端康望見著她逐漸消逝的背影,耳中響著的是都兒喜剛剛那番話,還有她那據理力爭的神情。

  他心裡其實再明白不過,那容貌縱使不再美麗,他都會愛她一如今天;他在乎的——是她那句「恨他」,所以他放手讓她去。可惜,他的心她根本不明白!

  ※※※

  都兒喜沒命地奔跑著,深怕那個性情陰晴不定的男子會突然反悔,會踅身來抓她——

  她明白自己躲不過他的強悍,所以她只有逃;逃開他的禁錮……逃開她對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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