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挨著車廂,找了個舒適的角落坐下,她看著弁慶的挺拔的背影,心突然放寬了。
轉眼間,城門口到了。
弁慶駕著馬車驅近。
「弁大人。」守城門的士兵連忙拱手向弁慶問好。
弁慶跳下馬車,回了個揖。「別叫我並大人了,我現在只是個小老百姓,大夥這麼稱呼我,讓我好不自在。如果各位兄弟不嫌棄的話,不如叫我一聲弁大哥,這樣我人才自在些。」弁慶不分尊卑的與眾人說笑。
景陽窩在馬車裡緊張得要命,心裡則直犯嘀咕,這弁慶怎麼還不趕快走,淨跟那些守城的士兵話什麼家常嘛?待會兒士兵們若是要察看車廂,那可怎麼辦才好?
景陽心裡才犯嘀咕,就聽到士兵們在問弁慶,「弁大哥,這次出城是為了啥事?」
「沒別的事,只是閒來無聊,便替京兆府尹允大人跑腿辦點事。」弁慶拿出承寺給他的令牌。
府尹大人交代的差事,士兵們也不敢多問,只是——士兵瞄了瞄車廂。「不知車廂裡坐的是誰?」
「在下的一位小兄弟,受了點風寒,人正虛著呢!」
「這樣啊!」士兵們面有難色,不知道該不該查。
弁慶卻大方的掀開車簾。「差爺們只管公事公辦,只是在下這位小兄弟是真的不太舒服,差爺們若要查,就有勞差爺上車廂。」
上車廂!
景陽一聽,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敵,這些差爺若真的上來,見著了她,那她的身份不就曝光了,到時她還能逃嗎?
景陽慌得往角落縮,用包袱蓋住頭臉。
但從外頭往裡面看,那情景正巧像是個病懨懨的人。
士兵心想,景陽公主這次私自逃出宮,為的就是避開弁大人,所以,絕不可能與弁大人同行。
考慮到這個層面,士兵們也大方的做了個順手人情給弁慶。
「既然弁大哥的小兄弟身染風寒,那我們幾個就不打擾了。弁大哥,請。」土兵們不搜車廂便放行。
弁慶立刻駕著馬車離去。
聽到達達的馬蹄聲,景陽緊揪的一顆心這才放寬開來。
這下子,她是真的離開京城,遠離那個是非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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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城之後,景陽忙不迭的從車廂內探出頭來。
「可以了,就在這兒停吧!往後的路我自個兒走就行了。」
「你要去哪?搞不好咱們順路,我還能再送你一程。」弁慶駕著馬車,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景陽急急的搖頭拒絕。「不麻煩您了,咱們……肯定不順路。」景陽一語雙關的說。
可弁慶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只是笑著道:「你並不知道我上哪兒去,又怎麼會知道咱們兩個不順路呢?」
景陽垂著頭苦笑,細若蚊蚋地開口道:「咱們兩人若是同路人,今兒個你就
不會被眨官,而我也就用不著離開京城了。」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弁慶正想湊上耳朵仔細聽。
景陽連忙退開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慌得直搖頭。「沒、沒說什麼,只是發些牢騷罷了。」她深怕他離她這麼近,會看出她就是景陽。
「就在這兒停吧!」她想下車了。
見「他」執意如此,弁慶只得拉緊韁繩,停住馬車,讓「他」下去,
景陽飛快的跳下車,匆匆一揖,道了聲謝。「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出得了城呢!今日在此別過,盼兄台此後一路順風,無災無難。」最重要的是,能與那芙蓉姑娘百年好合,那她逃出京城也算是值得了。
「告辭了。」景陽拱手道別,轉身離去。
「等一下。」弁慶還有話要說,在心急之下,他沒多想的出手攫住景陽的手腕。
「他」的手好細、好瘦!
一絲驚愕才竄進弁慶的腦子裡,景陽已冷不防地甩開他的手,倉皇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他」怕他!
而且是很怕他!
為什麼?
弁慶狐疑地盯住景陽瞧。
景陽連忙低垂頭,避開他如火如炬的目光。
「他」每次看到他就拚命閃躲的態度,讓他不禁心生疑竇,弁慶上前跨了一大步,景陽像是驚弓之鳥似的,又想拔腿逃命了。
但這一次,弁慶的動作比景陽快多了,他一個箭步搶先,將「他」抓了回來,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他抱著她!
他竟抱著她!
意識到這一層,景陽的雙頰倏地轉為紅灩灩的一片,心口怦怦直跳。
弁慶單手托起「他」的下頷,讓「他」看著他。
景陽垂下眼瞼,避開他凌厲的虎目。
「我認識你!」弁慶總覺得「他」很面熟。
「不!」景陽幾乎是驚叫出聲的否認道:「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他」的態度實在太驚惶了,以至於脫口說出的話完全不具任何說服力。
「既然如此,那你的表情為什麼不是那麼一回事?」弁慶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問:「為什麼你每次見到我,都急著避開?」這是他一直都很好奇的事。
他自認為自己雖然不是什麼萬人迷,但也不至於長得這麼抱歉、讓人一見就心生懼意,除非是——
「他」怕他。
但「他」為什麼怕他?
這一路上,要不是有他罩著,「他」根本就無法出城,如此算來,他還算是「他」的恩人呢!
而這位小兄弟,「他」對他的態度根本稱不上友善,還懷有很深的敵意,像是刻意畫出一道距離,不許他逾越似的。
為什麼?
弁慶的眸光盯在景陽的臉上,她正想別開臉,他的手卻突然固定在她的臉上,讓她無法移開。
目光停留在景陽臉上足足有一刻鐘那麼久後,倏地,弁慶皺起眉。「我確實認識你。」咋兒個遇到這名小兄弟時,他就覺得「他」很面善,今日再仔細一瞧,他更堅信這位小兄弟他曾經見過。
他覺得她面熟!就只是覺得面熟而已?!
景陽突然好想哭,因為,一個曾經嚴重影響她的人生,最後還逼她不得不出宮來逃避他的男人,在與她面對面無數次之後,他竟然只是覺得她面熟而已!
算一算,弁慶見過她女兒身的裝扮有兩次,他甚至還親臨過景陽宮,指著她的鼻頭罵過她,可——她的長相竟然完全不曾停駐在他的腦海,他——竟然不記得她……
這種感覺好悲哀喔!畢竟,他差點就成了她的駙馬了不是嗎?
景陽的眼瞳中浮現著愴然的失落感,那眼神就像是遭人遺棄般——
「他」的表情讓弁慶倏地想起一個人。
那個逃出宮,讓京城大亂的——景陽公主!
弁慶的目光仔細的在景陽的面龐梭巡。
她那驚疑不定的表情,真的像是怕他認出她來似的!
老天!就是她了!
弁慶恍然大悟。「我竟然幫你逃出城!」他放開對她的禁錮,難以相信他與景陽的緣分,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
景陽聽到了他的低喃。
他知道她是誰了!
景陽下意識的抱著包袱想要跑。
可她的腳步才邁開,就被弁慶一把給抓了回來。
「你放開我!」景陽用公主的威儀逼他放手。「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又怎麼敢以下犯上,對我大不敬?」景陽拚命的扭動手腕,企圖掙開他的箝制。
「皇上貼了皇榜,急於找尋公主的下落,」
「我不回去!」景陽停止掙扎,聲音冷漠地說出她的決定。而他——他應該知道她之所以不回去的原因不是嗎?
那他又何必對她苦苦相逼呢?
「放開我!我不回去、」景陽紅著眼眶,卻仍然佯裝堅強地面對他。
弁慶當然知道景踢之所以離宮的原因,但——「公主實在不必為了草民而做出這樣的犧牲。」
他不想欠景陽人情,不想……不想再與她有一絲絲的牽扯。
弁慶的表情明白地寫著他的情緒。
景陽看懂了他的不想。
他連她想成全他的心意都不屑接受是嗎?
景陽抿著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才能扮出一張不在乎的面孔,佯裝無所謂地玄面對他。她心痛的說:「我才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我皇兄為了皇室的顏面、為了他那句『君無戲言』,所以絕不可能收回指婚聖意,而我——我根本不想嫁給你。」景陽說出她在心裡反覆練習了好久的謊言。
「我不想嫁給你!」她大聲的控訴道:「你懂聽了嗎?所以,請你別再自作多情,以為我逃出宮是為了成全你與那名青樓女子的感情,我……我其實都是為了我自己,你懂嗎?我才不想嫁給一個不愛我的人,就只是這樣……所以,你不欠我什麼……你也母需內疚……」
景陽急著跟他解釋她的心情,像是亟欲撇清他倆的關係,但——她小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知不知道她抿著嘴角,紅著眼眶的表情像是在哭……
她知不知道她一點都不像她口中所講的那麼不在乎……
然而弁慶卻沒辦法開口拆穿景陽的謊言,只因為,她是那麼努力的在保護她那僅剩下的皇室尊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