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睡覺的男人何嘗不?」我嚴肅地、正經八百。
他倏地睜開眼。「究竟什麼事?」
我把他那件襯衫往他臉上丟。「就是這件事。」
他撥開襯衫,捉著它,一臉茫然。「這算什麼?」
有女人把她的唇印留在我男人的衣領上,那麼親密的一個地方,還不算什麼嗎?
我真的氣了,翻過身側睡下,帶著怒火入夢,不理會他。
「莫名其妙!」他也動怒。
許久,他躺下,背對著我。「你最近怪得很,我哪裡得罪你了?」
很多很多地方,你讓我心寒。我在心裡說。
「你到底要生氣到什麼時候?」
「到我們結婚的時候。」我脫口而出。
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瞬間僵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結婚。」
他的話,像冷煤,迅速凍結了我們之間的氣流。
「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我不曉得他是那種不結婚的人。如果他不想結婚,那麼我殷殷企盼究竟算什麼?一個荒唐的笑話?
「我一開始就說了。」
「我沒有印象。」
「你忘記了。」
我忘記了?也許,我向來善忘,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說的,我不該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也許善忘,然而今晚的冷,我想我會一輩子記得。
冷戰就這麼持續著,絲毫沒有緩和的趨勢。
那天吵架後,隔晚我就把他趕到客房去睡,他不讓我,抱著枕頭死賴在兩人的房間裡;我以為他會求和,但他沒有,我更是不能先低頭,他沒再碰我,我們相敬如冰。
好啊,兩個人一起走了七年,有什麼鮮事能放了七年還能保持新鮮?接吻像刷牙,做愛像如廁,兩人之間變得平淡,彷彿就這麼結束,也很理所當然。
不說話也不會死,我何必作賤自己殘餘不多的自零。我不是個任人予取予求、沒有自我的女人。
「這項提案我反對。」在高級幹部的會議上,我反對他提出的計畫案。
「什麼理由?」他停下報告,一雙眼冷然的看著我。
我無畏的迎視他的目光。「我認為以目前公司實際的經營狀況,戈經理這項計畫難以配合,我們無法在短期內達到預估的成效。」
他立即反駁我:「投資的眼光需要遠放,商場上誰先搶得先機誰就是贏家。」
他以開發部的立場來看市場經營,根本與我站在行銷的觀點不能夠一致。「話雖如此,但若評估有誤,反而會使公司蒙受巨額的損失,公司資金運用吃緊,我不認為現在是開發新計畫的好時機,風險太大。」
「風險是企業的轉機。」
「也有可能重挫一個正常營運的企業體。」
就這樣,回家不說半句話的兩人,竟在公司的會議桌上激烈得辯論起來。我有我考量的基礎,論理,我不輸給他。
「你--」
「我如何?」
爭論不休,未了,他抓著桌上的麥克風突地站了起來。「田經理,別意氣用事。」
我緊握著手上的一隻筆,怒瞪著他:「究竟是誰在意氣用事?」我可沒有像他這樣把我們之間的私人問題搬上檯面,他怎可這樣質疑我!
全場因著我與他的態度,陷入了一片膠著。
沒人敢說話,總算龍頭老大咳了幾聲。「咳,關於這件提案,我想請兩位經理各自呈上你們的報告書,我們擇期再重新評估提案的可行性。」
散會後,老闆叫住了我和他。「戈經理、田經理,能把今天中午的時間空下來,一起去吃個飯嗎?」
能說不嗎?我回過頭,給了老闆明確的答案。
他則冷著臉從我身邊走過去。
他的肩擦過我的肩,我踉蹌了下,他也不扶我。
我抬起頭,見他離去的身影那麼決然、那麼堅定,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難道我要失去他了?
我一驚,伸出手去--
捉了一把空氣回來,他已遠離。
我的心,竟這般承受不起他的無情。
老闆拍拍我的肩膀,我頓時回神過來,強自偽裝鎮定。
中午吃飯時,老闆說:「你們都是公司優秀的領導人,你們也應該都瞭解錯誤的決策會影響公司的前程。男女之間的事,有時很教人傷腦筋,如果真的沒辦法好好溝通,不妨一起去度個假,旅費我負責,如何?」
天啊,老闆知道我們的事--我還以為他不知……姜果然是老的辣,我太低估他了。
偷偷看了坐在身旁的他一眼,他正默默吃著盤中的食物,好似一點也不驚訝老闆知道這件事。是我太后知後覺了,還是他其實根本不甚在意我們的事被上司知道?
我們好久沒一起出來吃飯了呢,難得出來一次,卻是這樣的情況,真諷刺。
「不必了,老總,我們現在沒有度假的心情。」他放下刀叉。
過分。吃乾了抹淨,就說這樣的話?
也不想想我們有多久沒有好好出去玩過?有多久他沒說過一兩句甜言蜜語?當初他追求我時信誓旦旦的浪漫,都飛到哪裡去了?
是喔,是喔!沒有度假的心清。愛記恨--討厭……
他不想去我想去啊,我想暫時丟掉這些繁重的工作,重溫一下戀愛的感覺,他為何如此不懂我的心?
「是嗎?」老闆調解不成,有些尷尬,轉頭問我:「詠賢,你意見如何?」
我不再管這個不體貼的臭男人了。
「好,我去。」我一個人去。
我看他,他沒反應,更堅定了我一人去旅遊的決心。
「早上在會議上說的話,那不是意氣用事,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會給老闆一個完整的評估報告,至於采不採用,你們自己決定。」這話,是說給老闆聽的,更是說給他知道。我那麼信任他,他不該懷疑我的能力,因他是我最親密的人。
他若要傷我,我沒有抵抗能力,但我不許他傷我,絕對不許。
我若受了傷,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復原。我不想至死永遠無法原諒他。恨一個人至死,太辛苦。
第三章
交出了一份厚厚的對新開發計畫的評估報告,我便帶著老闆的好意上個人帶著簡單的行李飛到北海道度假。
在滑雪場,教練剛剛離開,我獨自一人笨拙的練習滑雪的技巧。
北海道好冷,我怕冷,但冰點的低溫能讓我腦袋凍結,不去想太多無意義的事。
一個不小心,我滑了一跤,笨重的滑雪裝備讓我手忙腳亂,才剛剛站起來,就因為場地太滑,整個人幾乎要跌下坡道去滾成一顆雪球。
正當驚魂之際,一雙手臂攙住了我。
「你沒事吧?」
這醇厚的嗓音多像一個人,但他說的是日語,不是我熟悉的語言,不是他。他正忙著推動他的計畫,怎可能追來此地,我不作夢了。
「我沒事,謝謝。」
「你是初學者嗎?沒有人在一旁看著很危險的。」
「我的滑雪教練剛剛有事離開了。」多溫馨,一個陌生人的關心。「我想我還是回旅館好了,我好像沒什麼運動細胞,學了好久還捉不到要領。」
他拍拍我的肩:「別沮喪,也許只是教法不對。」
「哦--很多人對我這麼說過,我已經換了三個教練了。」
陌生人聞言,哈哈大笑。「是嗎?」他話題一轉:「你是來度假的?」
我說:「北海道的遊客恐怕比當地居民還多。」
他又笑,真是個愛笑的人。「確實如此。」
我們聊天聊了一會兒,有人來找他,他為他的必須離開歉然的向我道歉,我滿不在意,跟他揮手道別。
沒了滑雪的興致,收拾用具,回到附近的溫泉旅館。
在溫泉泡了一下,感覺全身筋骨都活絡起來,好舒服。
溫泉是露天的,男女雖然不共浴,但用的是同一個池,池中間用矮籬圍了起來,隱約聽得到隔壁男池傳來的聲音。
我側耳一聽,就聽見了那熟悉的笑聲。
是那人,真巧。
沒有泡太久,我起身穿衣,想回旅館休息。走到路口處遇見一大群人,他們人多,我一個失神,就被推擠到一旁,差點滑倒。
「小心。」一隻手臂扶住我,還沒看見他的人,我已從聲音判斷出扶我的人又是他。
很巧,真的很巧。
我憑他的聲音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我,但我不曉得他憑哪一點?我既未開口說話,在滑雪場時,我們都帶著雪鏡,遮住了大半臉孔,根本看不出彼此的相貌,他是怎麼認出我?
「你像我一位故人。」他說。
「故人?」或許這就是解答。
他笑。「我叫千羽真之。」
「田詠賢。」我伸出手與他交握。
他笑了。「來自台灣?」
「台灣人。」我確認了他的詢問。
「真巧,她也是一個台灣女子。」
他那位故人,後來如何了呢?跟他比較熟稔以後,我好奇地問他。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他話裡有一種落拓的瀟灑,很吸引人的。
一句話,一段苦戀,一個甜蜜的回憶。
他當了我的滑雪教練。
待我習會滑雪後,他道:「如何,教法不同,成果就有差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