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學教授,空閒很多吧?」
「不,大多時候相當忙碌。」
「都忙些什麼?」
「教學便佔去大多時間,剩餘時間用來進修及主持研究計畫。」
「那麼你願意花時間在照顧家庭上嗎?」
「當然,不過家中只有家母一人,她向來自得其樂。」我故意忽略「未來」的家庭。
「那麼如果你結婚了,你會疼惜你太太嗎?」
「會,但那是以後的事。」我想我已表現得很明白。
這時上菜,女方終於停止詢問。
我遂埋頭苦吃。
這一頓飯吃得很痛苦,時間偏過得緩慢如龜。
在晚上九點半左右結束,雙方交換了聯絡方式,然後揮別。
媽為我的表現感到不悅,念了我幾句,和秋桂姨相偕回家。
夜裡,雨停了。我回到教員宿舍,打開電腦,又繼續趕我那份研究計畫。
我這種人活該光棍一輩子。
接下來幾天,我把自己關在研究室裡趕論文,日復一日。
計畫做完了便又接一份,彷彿永無結束的一天。
昨日熬夜直至天將亮,才不知不覺趴在書堆裡睡去。
不知幾點鐘,電話鈴聲響翻了天,我揉著眉頭,拿起話筒。
「喂,承信,是媽。」
她聲音聽起來很興奮,中了六合彩嗎?「媽,什麼事?」
「你秋桂姨打電話來--」
又是秋桂姨。我一聽此名,心情便冷淡三分。想來總不出「那些」事。
媽續道:「她說那天跟你相親的那位何小姐對你印象很好,你加把勁啊,把她追到手……」
果然。
追到手?我對她半點印象都沒有,還追什麼?此事我興致缺缺,聽著母親天馬行空,天花亂墜,電話這頭我大打呵欠。
「承信,你有沒有在聽?」
我勉強振作起來。「有。」
「好,那你這禮拜週末有沒有空?」
「沒--」
「不要跟我說你沒空。」
「究竟什麼事?」
「打鐵要趁熱。」
「嗯。」聽過這句話。
「現在女孩子多主動啊,真大方,何小姐約你去看戲,國家劇院的票。」
我不吭聲,總算弄懂媽想說些什麼。
「承信,你不會拒絕吧!媽可是盼一個媳婦盼好久了。」
「何必誤人誤己?」我說。
「什麼誤人誤己?」媽大發雷霆,又循循善誘、恩威並施。「何小姐脾氣好,又溫柔,這樣的女孩子很不容易找了,你還挑什麼?」
「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同桌吃過一頓飯,我連她是圓是扁都沒有看仔細。
母親大人大怒。「廢話,你那天光顧著吃飯!」
「我餓。」我說。但心知這亦只是借口。
一個人心若不在,對什麼事都不會有感覺。我會如此,也許與那天在計程車裡遇見的那名女子有關,她色彩太鮮明,令人難忘。
明知我攀不起這等人,卻又無法別開眼光去看其他女孩子。
像雙喜對了,那女子像楊雙喜,極像!
記憶中的雙喜仍是個高中女生的模樣,白衣、黑裙,清純得像鄰家女孩。我很難將她們劃上等號但畢竟已經十年不見,十年夠久了,可以改變許多事!年輕的女孩會變得成熟。
有可能嗎?她會是雙喜?
畢業時的紀念冊子沒有放在身邊,無法立即拿出來對照。
但這島太小,城市太擁擠,而雙喜並末出國,以那樣的一種方式遇見她並非沒有可能。
若是她、若是她的話,我--但她已忘了我,那天洵美在電話裡才說過,她不記得陸承信這個名字……
我冷靜下來。
「承信、承信,你有沒有在聽?」話筒裡尖銳的聲音將我喚醒。
我道:「媽,我回家一趟,就今天。」
我回家找畢業紀念冊。
厚厚一本冊子一直放在書架上,大學後便很少回家的緣故,一牆書籍乏人照顧,都蒙了一層灰塵。
白色的封底已被歲月染黃。我抖掉上頭的灰,翻到第十三班。
立即的,找到楊雙喜的畢業照。
照片中的少女劍眉星目,眉宇間似有一股永不妥協的剛強。我知道她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但她開朗活潑,沒有人能像她永達那麼樂觀的看待生活中的喜劇與悲劇。啊,這眉目、這輪廓,分明是車中那名女子的過去式版。她們是那樣的相像,如今想起,似乎連說話口吻都頗為雷同。
她是楊雙喜。要不,她也是一名極似楊雙喜的人。
「承信,你匆匆忙忙回來找什麼?」媽上樓來探視。
我從地毯上站起來,笑道:「在找回憶。」
媽顯然不以為然。「找什麼回憶?找女朋友還正經一點。」
她不懂,她兒子得先找到回憶,才有可能如她所願的找一名媳婦給她。回憶烙印太深,我一生也許只可能對像雙喜這樣的女子有感覺。
然而像她的女子啊……何其難求。女人一旦飛得太高,沒有翅膀的男人,僅能在地平面上張望。
與何舲娟去國家劇院看黃梅戲,出門前,媽笑得合不攏嘴。
大陸名作家余秋雨的妻子馬蘭擔綱女主角。
情節極老套的一齣戲,衣裝之華麗倒令人目眩神迷。
這齣戲未演先轟動,何小姐看得津津有味,我卻覺得僅是普通,有點雷聲大雨點小之感。幾個小時看下來,有些疲倦,目光不由得四處飄移起來。
我開始打量起來看戲的觀眾,以免不禮貌的睡著。
眼神飄呀飄的,飄到前排一處空位上,中場休息的緣故,座位主人暫時離席。
開場前五分鐘,那座位的主人回來了,我仔細一看,不禁瞪大眼睛。
雙喜?還是那車裡的女子?或者她們是同一人?
她自己一個人嗎?
見她與一旁的人輕聲交談,我的目光移到那人身上。同樣是一名女子,我發覺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輕鬆。
我的目光無法再集中在舞台上,只能緊緊的盯著她的背影。
終於,台上落幕,觀眾魚貫離開。我拉著何小姐緊跟在她身後離開。人太多,一時被衝散開來,她愈走愈遠,一瞬間突然不見她的蹤影,我一急,幾乎想扯喉叫她停住。
「陸大哥,別走那麼急。」何舲娟在身後叫喚,我才想起我該送她回家,只得慢下腳步等她。
她走得很悠閒,不知我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跟著人群走出劇院,我四處張望。愁著找不到任何像她的身影,一雙手突然搭在我肩上,我猛然回頭。
「你--」
「果然是你。」
她身邊一名女子走近,問她說:「楊小姐,你們認識?」
姓楊?她姓楊!是了,那司機老王說過她是姓楊沒錯。
「怎麼不認識,就是我說與你聽的那個人啊。」
那女子道:「喔,就是他呀,一百一十元。」
「噓,曉君,小聲點。」
我立即意會得她們在說什麼,若不是何舲娟靠了過來問話,我想我會羞愧得說不出話。
「陸大哥,遇見朋友了?」
我不知該說是或不是。
何舲娟扯著我的臂。「怎不替我介紹?」
介紹?怎麼介紹?我根本還不知道她們是誰?
「看來相親很順利哪。」她瞧著我,瞧得我心慌。「既然是第二次見面了,也許真是有綠,交個朋友如何?」她說。
我點頭。除了點頭,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想起口袋裡放著她借我的手巾,我連忙取出。「上回多謝你幫忙。」
她見了一怔。「咦,你隨身攜帶它不成?還是你知道今天會再遇見我?」
我驀地面紅耳赤。我確實是隨身帶著,再遇見她,只是巧合。太好的巧合。
她笑盈盈地收回手巾。我不知她是否看出了什麼。
她問:「這位小姐怎麼稱呼?」
何舲娟已逕自報名:「何舲娟,很高興認識你們。」
我見她伸出手,與何舲娟一握,而後先介紹她身邊的女子道:「她是汪曉君,我是楊雙喜。」
腦袋瞬間一片空白。我困難的叫出聲:「雙喜臨門……」真的是她!
她驚訝的回過頭看我。「正是那個雙喜,閣下怎麼稱呼?」
我暗啞道:「陸,陸承信。」
她一楞。「呀,你名字好熟,你認識戈洵美?」
我點頭。怎麼不認識,同班同學,前陣子才通過電話,提及她的消息。
我聽見她喃喃道:「難怪覺得耳熟,小美不久前才跟我提起,不過他跟我提起你做什麼?我那時又還不認識你……」
看來她根本不記得我亦是她同學,還坐在她斜後方,一坐就坐了三年--話說回來,不記得亦是當然,她從來沒有回過頭。
「站在這裡聊天多不方便,找一家店坐坐如何?」汪曉君湊近建議道。
我脫口欲說「好」,但隨即又想起身邊還有其他人。只得道:「今晚恐怕不行,我得送何小姐回家。」
「沒關係,我可以陪你。」何舲娟立即道。
雙喜糗我:「好一個體貼的女朋友。」
我哭笑不得。想解釋我跟何只是普通朋友,何舲娟倒替我講了。
「我也希望我是陸大哥的女朋友,不過一切還得看緣分。」
雙喜一副義氣的拍拍我的肩:「那你可得加把勁了。」說得何舲娟滿心歡喜,我卻是有口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