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企求:「就算是幫個忙。」
「你得保證這一頓飯吃完後,我還可以說不。」我也不想打壞多年的友誼,給他台階下。我只願他別打蛇隨棍,以為將我吃定了。
我最討厭這樣。
他明顯得鬆了口氣。隨即歎道:「你楊雙喜何時不能說「不」。」
畢竟來往有一段時間,對於我這個人,他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我頓時心軟了,與他進入包廂中。
艱難的用完這一餐,他送我回家。
車上,他說:「爸媽很滿意你。」
這是我的「榮幸」嗎?待價而沽!
我不語。
車開回我住處。停下,我開門欲歸,他挽住我。「我只是想照顧你。」
問題是我並不需要人照顧。
我不語。
他隨我上樓。「雙喜,我愛你愛得發狂,嫁給我。」
「再說,再見。」我關上門,決定此後與此君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如果我並不真想嫁他的話,早早停止來往是利人利己。
我不排斥婚姻,崇尚凡事隨緣。
我不明白男女相交,為何最後總要址上婚姻。結婚與否,似乎成了一個關鍵性的焦點,決定此二人今後的相處模式。
如果愛情最後總要以婚姻收尾,我拒絕。
誰說我愛一個人,最後定非此君不嫁?那多無趣!
男女的交往因婚姻這目的而顯得不單純,功利的意味太濃,也過於市儈。
結婚還不簡單。但總得搞清楚結這個婚是要做什麼的吧。
而不管是為了後代、愛情、家庭、社會抑或個人目的,最重要不可忽略的,就是快樂。
不快樂而有目的之婚姻,令人卻步--起碼我絕不碰觸,絕不。
第七章
B君請我當她女伴,參加一個建築界的宴會。
對於這人,我不知我認識他算不算深。可以肯定的是,我滿意於目前所認識的他,而他,亦滿意於我。
「這是楊雙喜小姐。」他將我介紹給宴會中的人。
男人的臉皮很薄,我從不讓他失了面子。
「辛會。」我一一與他們握手。
B君也將那些人介紹與我。
我說:「久仰大名。」這句話很能滿足人的虛榮心,大多數人都見不得自己沒沒無名。
席間,與一名男士共舞,他問我:「台灣房地產景況大不如前,不知楊小姐有無心得?」
考我!
滑過一個狐步,我笑笞:「城市商業大樓仍然短缺,一般地產景氣也有復甦徵象,可以考慮入場投資。」
他笑,我便知道夠了,想必已經通過考驗。
B君將我帶回他懷裡,貼著身體跳一曲慢舞。
他相貌英俊且賺錢多多,世間少有。
他體格強健,能將我緊緊擁在懷中。
假使我是十七、八歲的青春少女,我也許會夢想將來遇見這樣一個男人,他對我有佔有慾,企圖操縱我的靈魂。但仔細回想,我十七、八歲時,好似也從未如此幻想過?
我曾經年少嗎?
嗯,有點懷疑……也許我這人無趣,太早熟。
「雙喜,我真不知該怎麼說。」
「那就別說。」這是真心話,不知從何說起的話,不如別說,免得你我雙方尷尬。
他聰明得緊,就此打住,沒有再說下去,卻低頭吻我,吻得我嘴疼。這男人,太享受掠奪,也太習慣--這習慣不大好。
腳疼,舞完這一曲,我拒絕再接受邀約,躲到別墅招待用的露台。夜涼如水。
撫撫裸露的雙臂,倚著露台欄杆吹著帶露的夜風,很是舒暢。露台上置了盆石榴盆栽,令我想起兩句詩,怎麼說來著--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這株夜石榴貪婪吸著夜露,若能這樣吸個千年萬年,說不得真能變化成精。我也不禁倣傚它深深吸了口氣
一縷嗆鼻的菸味飄過鼻端,我回過神,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在抽菸。
發覺我在看他,他偏過頭,將菸夾在指問。「熏到你了?」
「還好,不很嗆。」
他低笑。「來一根?」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看著他手裡的菸盒,搖頭。
他收了回去,沒半點尷尬之色,對於被拒,顯然很看得開。
吞雲吐霧一回,他忽然問:「貴姓?」
「楊。」
他一怔,隨即點頭。「老包帶你來的?」
「應該是。」B君是姓包沒錯,但「老包」?我不曾聽人這樣叫過他,B君不老,不過才三十有二。
夜色裡,彷彿看見他咧嘴一笑。牙齒沒黃,還白白的,看來他不算老菸搶,但抽菸的姿態挺瀟灑。
我清楚眼前是一派浪子型的人物。
「雙喜?」他叫出我的名。
「在。」在他叫出B君的姓以後,我沒有很訝異。
「這名很好。」他說。
「多謝誇獎。」
「人也不錯。」他說。
「只是不錯?」我挑眉。
他朗聲大笑。「你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女人。」
「我以為你會說我是你見過最厚臉皮的女人。」我面不改色。
「我是說真的。」他舉起手,狀似發誓。
我也立刻舉起手。「我也是說真的。」
「哪裡真?」他一手捉住我。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嗯,從頭到尾,表裡如一。」
「錯,我最是表裡不一的人。」
「誰談到你了,我是在說本人。」
「看不出來。」
「那是當然。」我並不透明。「可以放開我嗎?」他的手勁大得驚人,手腕有些痛。
「我不想。」但他放輕了勁道。
不痛,我也就沒堅持要他的手離開我的手。
他突然問:「我是不是見過你?」
「應該沒有,我沒見過像閣下這樣輕狂的人。」
他笑,鬆開了我。「是嗎?我怎麼老覺得我們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你是說在黑漆漆看不清你我面貌的夜色裡?」我們所處的位置背著光,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孔,只知道此君體形高大,以及一張嘴能言善道。
他撫著下巴道:「不是照會過面,那就是緣分嘍。」
我笑答:「相逢自是有緣。」
他突然壓低下來。「如果早讓我遇見你……」
他聲音模糊,我沒聽全。「你說什麼?」
「如果早讓我遇見你……」
我還是沒聽清楚。「怎樣?」
「我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的想吻你。」說罷,他的臉罩下來。
一個不禮貌的吻,卻持續了很久。
黑暗裡,失去視覺,其它感官反而敏銳起來。
我的唇被吻得發疼,我的舌被狂野的挑逗,菸草味刺激了鼻端,這吻是很意外的一個體驗。
很久以後,他離開,隱約可聽見喘息,不知是來自我抑是他。也許都有。
他在我耳畔輕喃:「我以為你會拒絕。」
「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
接吻是發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間,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你吻得很好,我可以將這個吻解釋為我有魅力令人情不自禁;反之,此吻若拙劣不堪,則是侮辱,我會狠狠甩你一巴掌。」
「謝謝你的誇讚,我想如此是同意我再吻你一次?」
聽得出他躍躍欲試,但我推拒。
「不,一次帶菸昧的吻已經足夠。」奇異的是,雖帶著菸味,他的味道,不難聞。
他再次大笑。「你果然與眾不同。」看來他是個愛笑的人。
「謬讚。」我這時又突然懂得謙虛了。誰能說我不能夠善變?沒有。
他突然靜了下來。「看來一個吻打動不了你的心。」
想打動我?他有何目的?「當然,楊雙喜向來不容易收買。」
他仰頭大笑。「你令人難忘,但是我的女伴似乎在尋找我了。」
我沒有看見有人在找他,也許這是個借口,也許不是,我知道他不會是那種一個人赴宴的人。女伴,當然了。「順風。」
「我願意你留住我。」他傾身向我。
「君子不奪人所好。」
「上天知道我不是君子。」
「俗云:盜亦有道。」
他突然站直身軀,比我預料的更為高大。一百八?不、不,他更高一些。但聞他說:「我從不替自己的行為找借口。」
一個強盜,你怎能與他講理。我識相地放棄。「那麼,再見。」
「你不問我叫什麼名?」
我笑。「我知道,你叫白居易。」琵琶行:相逢何必曾相識。
他亦笑,誰知他究竟懂不懂我的話,而我也沒奢望他懂。
這年頭傳統文學事業沒落,乃至被遺忘,是最悲哀的一件事。很多人明白今日股市收盤點數多少,與餐桌上吃魚吃肉息息相關;但更多人不明白,傳統值得保存,文學應被尊重。論起永恆來,人的生命渺如恆河之沙。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他站直身體走向燈火處,高大的背影頓時讓我生起一股熟稔。
我沒有張望太久,也不急著從過去的抽屜裡將薄弱的記憶取出,那太大費周章,況且這世上相似的人很多。
今晚又跳舞,又站了太久,腳部的不適令我不得不找一個地方坐下來。
赴宴的緣故,今晚穿的是一雙鑲水鑽的高跟鞋,購置許久,卻穿沒幾回,一直收在鞋櫃裡,一時找不到搭配禮服的鞋,才翻出了它,誰知它如此不中用,淨會折磨我的腳。我考慮丟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