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送來三杯啤酒,他們一人拿起一杯。「敬令堂一杯。」
佳良笑著讓自己沉淪在金黃色的酒液中。
今晚是個愉快的夜。
男人離開酒吧以後,老莫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今天天這個男人比較特別。」
佳良酒量極好,懶懶地斜靠著吧檯。「嗯哼,我同意。」
但是他並沒有特別到令她心動——唔,也許是有一點點心動,但還沒有特別到令她昏了頭不顧一切,縱情解放肉身的慾望。
「難道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你有想要談一場戀愛的感覺嗎?」
佳良揚著紅唇。
沒有,近二十八個年頭的歲月裡,沒有一個人能讓她有想要戀愛的慾望。連想做愛的,竟然也沒有。
「所以我總是覺得寂寞。」她讓自己灑脫地笑。
☆ ☆ ☆
日子總是在平淡中悄悄揮灑而過。但今天比較不同。
「噢,Shit! Shit! Shit!」
與寧靜的早晨不搭嘎的咒罵聲嚇飛了在窗台上吱吱喳喳的麻雀,也驚醒了好夢中的船長。
船長低狺一聲,抬起頭四處張望,發現擾人清夢的不過是它的屋主後,龐大的身軀傭傭懶懶地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出佳良的房間,在客廳裡找到了另一個睡覺的好地方。
沙發和茶几之間,很快又傳來船長的鼾聲。
佳良睡眠不足地醒了過來,頂著一頭亂髮瞪著床單。
「噢……」她看著床單上紅紅的一塊污漬,忍不住想要罵人。
她「那個」來了。
難怪這兩天她的耐性指數連連下降,眼見就要變成負數。
「Shit!」洗床單很麻煩的耶!她捉著蓬亂的頭髮,又咒罵了聲。
捲起床單裹住不著寸縷的身體,心情惡劣地走進與臥房相連的浴室裡。
連同床單一起帶進浴缸裡,扭開蓮蓬頭,熱氣蒸騰的水柱沖刷掉隔夜殘餘的疲憊,但心情並未跟著轉好。
十五分鐘後,佳良從浴室裡出來,身上只圍著一條浴巾,濕發用乾毛巾包著。
弄髒的床單則泡在冷洗精裡。
八點二十分,她還有十分鐘可以換衣服。
遷就「天然災害」期間所帶來的不便,佳良換上暗色系的褲裝。
她一邊著裝,水滴一邊沿著髮梢滴下來。
襯衫扣子扣到一半的時候,鬼門鈴竟在這時鈴聲大作,叮咚叮咚,活像在催魂!她隨手將一顆扣子塞進一個扣洞裡,寒著臉打開屋門。
「Surprise!」
一個大大的笑臉迎面而來。
一開門,她便愣住了。從下床起便醞釀到剛剛的火氣突然不翼而飛。
站在門外的男人戴著一頂棒球帽,大大咧開的唇畔掛著一抹陽光似的笑容,燦爛地掃去了佳良眉間的陰霾。
襯衫扣子在兵荒馬亂中扣錯了,但佳良渾然未覺。
「你是誰呀?有什麼事?」下意識裡認為把自己的惡劣情緒轉移給一個陌生人並不妥當,她不自覺地壓抑住火氣。
發現來開門的人是一個陌生女性,棒球帽那一臉陽光似的燦爛笑容威力雖然不減,但臉頰上卻浮起了淡淡紅暈。他手裡捏著一張紙條,看起來像是地址之類。
看著衣衫不整的她,他吶吶地開口:「對不起,打擾了,請問崔勻是不是住在這裡?」
佳良雙手叉在腰後,瞪著棒球帽看。「誰呀?你找誰?」
他那笑容太過燦爛了些,佳良覺得有點刺眼。
棒球帽重複道:「崔勻,請問她是不是住在這裡?」
佳良皺著眉頭,崔勻……是誰呀?她認識這個人嗎?
用力在腦海裡的名單搜尋,不料想到頭痛。佳良搖搖頭說:「對不起,這裡沒有這個人,你找錯了。」說著,她甩上大門。
八點三十五分了,哎喲喂呀,再耽擱,九點的會議就要遲到了。
一大早就亂七八糟,心情已經夠惡劣了,她可不想再被老闆削。
匆匆用毛巾將濕發上的水滴吸乾,沒時間吹頭髮,她直接將濕髮束在腦後,外套往肩上一披,咚咚咚,跑到玄關處隨意趿了雙涼鞋,就要出門去。
等等,腦袋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咚咚咚咚跑回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台手提電腦。
正準備拉開大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她放下電腦,咚咚咚跑進廚房,將船長的狗食從櫥櫃裡拿出來,倒了滿滿的一盆放在地上,好讓船長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吃。
第三次,她終於成功地拉開大門,但是——
棒球帽站在她家門口,看見她出來,立刻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請問……」
他有時間「請問」,佳良卻沒時間回答。
她得走了。「對不起,我上班要遲到了。」
棒球帽失望的表情浮現在臉上,但並沒有為難她。「沒關係,你先定吧。」
他退後一步,好讓佳良能夠跨出來,然後鎖門。他的眼光一直盯著佳良的門牌號碼。
好善解人意。佳良笑了笑,鎖上門後,立刻衝到電梯門口,按下等候鍵。
她住十三樓,車子停在地下一樓。
棒球帽迤迤然走到她身邊,在她右方一公尺處站定。佳良注意到他有一雙修長的腿,臀部結實,站姿很是好看。
他肩上斜背著一隻大大的帆布袋,看起來頗有些重量,不知道裡頭裝了些什麼?
趁著等候電梯的時間,佳良悄悄打量他。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剛剛那張紙條,她的頭就開始痛——真奇怪,她以為她今天不舒服的是下腹部。
棒球帽有一副動聽的嗓子。「小姐,我不耽誤你時間——」
電梯來了,她匆匆跨進去。
棒球帽也迅速跟進電梯裡,看著佳良按下B1的燈鍵,他把握時間道:「我只想借問一下,這個地址是不是這裡?」他把紙條遞給她看。
佳良匆匆瞥過一眼,但沒看仔細。「看起來是有點像。」怎樣?這是拉保險的新花招嗎?
「這地址是我從小勻寄來的信上抄下的,我想她現在應該是住在這裡沒有錯。」
「喔。」佳良看著手錶,敷衍地喔了一聲。
這棟公寓式大樓的好處之一,就是電梯的速度快。
不一會兒,電梯已經來到地下一樓。佳良在電梯門開的第一時間跨出長腿。
棒球帽如影隨形地跟了過來。「小姐,我想……」
經期的不適,讓佳良沒有辦法專心聽他說話。「對不起,我實在趕時間,有問題請你去找管理員,此刻我愛莫能助。」她打開車門,側身坐進駕駛座,同時熟練地發動愛車的引擎。
棒球帽敲著她的車窗。「小姐,請再給我十秒鐘,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佳良降下車窗,朝他露齒一笑。「拜拜,改天再來,我會招待你。」
汽車絕塵而去。
棒球帽喃喃道:「小姐,我是想告訴你,你的鈕扣扣錯了,而且……你沒有穿胸衣,看起來是很性感啦,可是還是不太好……」
台北的女孩子都這麼開放嗎?
那小勻來台北那麼久了,會不會也變得跟剛剛那位小姐一樣?
第二章
塞車。
她早該想到的。
今天從一開始就不對,什麼事情都不順。
血路不順,馬路也不順。
整條馬路被車潮堵得死死的,連個縫都沒得鑽。望著前方大排長龍的車陣,王佳良終於決定今天已經憂鬱夠了,沒必要再把剩餘的時間用來歎氣兼抱怨。
盡全力忽視下腹部漸次傳來的不適,佳良扭開音響,隨意調著頻道。
時間剛好是九點鐘,一段柔美的音樂從音箱裡傳來,調頻就此停駐。
「嗨,各位收音機前的聽眾朋友大家好,歡迎收聽PM9009空中情人電台,我是Jerry,好久不見了!距離上一次在空中相見的時間又過了一個禮拜,今天還是晴天,天氣很好,有沒有計畫出遊呢?雖然說夏日炎炎正好眠,但人生短暫啊,可別把時間都浪費在睡覺上哦。」
男DJ優雅好聽的嗓音安撫了佳良的情緒,她揉著疼痛的額角,試著讓自己放輕鬆。
這個叫Jerry的DJ繼續說:
「上禮拜,板橋的藍來信說:他最愛的人決定要離開他,他覺得很痛苦,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深愛過,愛情卻會變成只是曾經?是不是在愛情的世界裡,改變才是真相,而所謂的永恆,不過是遙遠的神話?
「板橋的藍,今天屏東的小莉有幾句話想要對你說。小莉在來信上說:『板橋的藍,你知道嗎?一個人一輩子當中,能夠曾經深愛過,就已經是一件很難得的事,你應該要覺得慶幸,自己曾經幸運地得到過一個人的愛情,儘管如今那個人已經離開你,但關於愛情的那些美好回憶,將會是你一輩子珍貴的禮物,不要因為分離的痛苦而丟棄過去的記憶,你的永恆將可以在其中找尋。祝福你!』
「板橋的藍和屏東的小莉,Jerry真是羨慕你們,對愛情可以有這麼深刻的體會,看來Jerry也要趕緊去找一個愛人嘍。我想送給你們一首歌,希望你們兩個人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啦啦啦,猜到了嗎?是一首老歌哦,來吧——和你的每一分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