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得放聰明一點的。幸好我老闆也夠聰明,到現在為止,他只有在公司裡才會把事情交代給我做,而就算是私事,他也沒有讓我涉入他的生活太多。
我很慶幸他這麼有分寸,畢竟我只是他的秘書而不是他的管家。替他工作近兩年,這能算是我們之間的一個默契吧!
「我走了,明天見。」我揮手向管理員道別。
有點同情他,他比我還要辛苦,但是薪水大概沒我多。
大樓裡有空調還不覺得冷,一走出大門,迎面吹來的那陣風撲到身上,可不是一個爽字足以形容。
我抓緊毛衣的領口,快步地向前走去。紙醉金迷的城市,人們的生活向夜行性動物看齊。當夜幕低垂,有別於白天的另一個面貌的城市才慢慢地甦醒,一盞一盞閃爍的燈像貓的眼瞳,靜靜地窺視著所有一切的糜爛與奢侈。
在一家高級浪漫的餐廳裡,昏黃的光線和桌上的燭光,與衣香鬢影構成一幅幅美麗的圖畫。每一個角度,每一個視野望去,莫不充滿著古歐洲宮廷的氣息。
二十世紀末的貴族流落民間,形成了許多貴族文化。有不結婚的單身貴族,奉獨身主義為圭臬;也有以金錢為外衣,在拜金的時代站在高處受人景仰。
儘管貴族階層的人數大量增加,但平民仍是這個社會為數最多的族群。或許偶爾也看著高處的貴族,偶爾投以不屑的眼光,但大部分的時候,那一雙雙的眼睛所流露的仍是欣羨的神情。
從餐廳二樓的玻璃窗口往下看,是一條行人接踵的人行道,餐廳內的小提琴手正演奏著優美的夜曲,偶爾流瀉出窗口,吸引行經窗下的行人駐足。提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這是一個剛從超級市場大採購出來的人。
天空下起微雨,在燈下彷彿鳥羽的毫毛。
※ ※ ※
「果然下雨了。」施夷光撐起手邊的傘,順便將幾個袋子掛在傘的勾柄上減輕負擔。
回到家才發現冰箱裡的儲糧都吃光了,她只好拖著疲累的步伐到附近的超市買一點食物。任立渝預報,今明兩天午後局部地區會有短暫陣雨,果然不假。幸虧她有帶傘,下雨也不怕。
她掏出掉進領子裡的煉表。七點半了,今天乾脆在外頭買碗麵回去吃吧!耳邊傳來若有似無的樂音,她直覺地抬起頭向聲音的來源方向看去。
是一家高級餐廳,常常經過這條路卻一直沒有進去吃飯過。有樂團駐店表演一定很貴,幸好沒進去,否則掏光她身上的現金可能還不夠付款,吃一頓飯就要在餐曉廚房洗三天的碗。她移開了視線,快步向不遠處的一家牛肉麵館走去。
而三樓靠窗的位置則落坐了一對男女。
「青嵐,謝謝你送我這套首飾,我好喜歡呢!造型很獨特,你看看戴在我身上適不適合?」江愛咪特意將頭髮盤起來,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也讓戴在耳朵上的耳飾展現出來。
那是一對白金鑲水藍寶石的精工耳飾。寶鑽配美人,相得亦彰。
范青嵐舉起酒杯淺酌,舒適卻不隨便地靠著椅背而坐,語氣慵慵懶懶,也更顯得魅惑十足。「很好看。」
江愛咪嬌媚一笑,欣喜著特意的打扮總算沒有白費。
「青嵐——」她低吟一聲,為他突然伸到她胸前的手,微微傾身過去。
范青嵐撩開她垂落在高聳胸前的絲巾。
江愛咪穿了一件低胸的連身裙,她將今天范青嵐送給她的套件首飾全佩戴在身上。一枚幾何圖形的藍寶石胸針就放在胸口的正下方,在昏黃的光線中閃爍著剎剎波光,像一隻眼睛。
這是第幾回了?他的女人都很滿意他所送的珠寶,儘管他只是出資的人,看來他的秘書可真有鑒賞珠寶的眼光。
這套首飾不適合愛咪,但她明顯地不是一個喜歡聽真話的女人。如果金錢可以讓她覺得快樂,他絕對會是一個大方的情人。
范青嵐收回手,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
為著他手掌的移開,江愛咪生起一股失落感。她站起來走到范青嵐身邊,扶著他的肩膀,靠著他低傾下身,露出無邊春色,略沙啞的嗓音附在他耳邊輕道:「今晚到我那裡嗎?」她想要他。
范青嵐由著江愛咪放浪的舉止,輕啄了一下她的紅唇。
「就到你那邊吧!」他今晚的確是需要一個女人。
他摟著她水蛇似的腰,付了帳單,一齊走出了餐廳。
「謝謝光臨,歡迎下次再來。」兩位穿著制服的男服務生恭敬地彎下了腰,齊聲喊道。
※ ※ ※
施夷光發現,她愈累就愈有精神。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身體出了毛病,這種反常的現象。
斜躺在沙發上,電視的遙控器在她的手中被按來按去。她百般無聊地遊走於不同的節目之間。
「咦?」她低呼了一聲,瞇起眼注視著電視螢光幕上出現的畫面。
一場激情的限制級床戲正活色生香地出現在畫面上。或者說是地板戲比較恰當。
她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又繼續看電視裡精采的演出,臉上流露的是興味盎然,絲毫不見鄙夷的神色。
做愛,是罪惡嗎?說不定有人把它當藝術呢!
她從小茶几上拿起眼鏡戴上,又將電毯拉好,專注地看電視上肢體交纏的男女。
聽說演這種戲身上都要做許多防護措施。畢竟是拍戲,來真的人吃虧了。好像都是貼膠布之類的。
真厲害,完全看不出來痕跡,可能跟攝影的技術也有關係吧!但是總覺得有一些怪,怪在哪邊,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雖然是做戲,但是女人在激情的時候都會發出那種蝕入骨髓的呻吟嗎?而且男女演員的表情都顯得很痛苦,好像在壓抑些什麼,卻又一副快要壓抑不住,隨時都會爆發出來的感覺。他們的姿勢也很特別,事實上這樣的姿勢是不符合人體工學才對。
激情十足,但是美感在哪裡?在心裡,所以看不見?
女演員的胸部依她看起碼有三十八以上,男演員伏在她的身上,兩隻手不停地撫弄女演員的胸部,甚至拿嘴去吻,還一口含住乳尖。這是不是戀母情節啊?但是沒懷孕的女人又沒有乳汁。而女人被撫摸那裡真的能得到快感嗎?
施夷光輕輕將左手放在自己的胸部上,只感覺軟軟的,找不到如女演員激情演出的感覺。
電視裡的地板像地震一樣震動——啊不,震動的是躺在地上的人。
哇哦!真拚命,地上做完了又搬到沙發上演。是騙人的吧?聽說男人來一次就沒力了。不錯不錯,威而鋼若要拍廣告可以找這個男演員。
看完了一場床戲,她的腦海竟是一片空白。這樣交纏的兩具肉體,讓她感覺人類只是慾望的動物。
貓狗交配也不過如此,可見人類的下半身仍未走入進化,而維持著原始的衝動。
性愛,性與愛,誰包含在誰當中?或者何者只是附屬?恐怕,下半身的慾望還是凌駕在精神層面之上,不然全球十二億的人口是如何產生的?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她不曉得,即使有過不少戀愛的記錄——雖然是失敗的,她卻仍無法從中找到一個答案。
而她疑惑的是什麼?她想知道什麼?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電視機還開著,她卻不小心地合上了眼皮。
窗外的雨勢漸漸收斂,夜,卻已很深了。
第二章
「早安,施小姐。」
「早安。」在電梯裡遇到同事其實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據我所瞭解,女人最容易變成三姑六婆的地方以麻將桌排名第一,化妝間排名二,電梯裡排第三。
「今天挺冷的喔!」一名平日與我交情還算不錯的同事伸手替我按下了電梯。
周寶菡,十八樓信息部的課長,比我早半年進公司。
「謝謝。的確是啊!都十一月天了,今年冬天一定會很冷。」去年是暖冬,今年的反聖嬰現象據說會造成全球氣候更明顯反常。
「你不是一向怕冷嗎?想不想調到我們樓下來呀?」她側過電梯門旁的身子讓人進出。
「呃,為什麼?」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大樓的空調不是一致的嗎?
「高處不勝寒啊!」她一語道破。
我笑了出聲。「好好笑,你真幽默。」
二十二樓的確是很高,有時候我會在十六、七樓下電梯,然後步行上樓藉機運動;沒辦法,平常運動量太少了,不過我最多只能爬個五、六樓,而且是邊爬邊休息。樓梯的外是用強化玻璃建成的,稍微靠牆邊一點都會有幾乎要掉下去的錯覺。
有時我會想起古巴別的通天塔,一步步的拾級,彷彿雲霧就繚繞在腳邊,如果再走一階,是不是就能到天上去了?是通天的梯塔,連接平地與藍天,是希望卻也是幻滅。
這種錯覺很像吸毒吧?那一剎那的飄飄欲仙,漫步在雲端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有懼高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