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小秋,對不起我遲到了。」昭君在走廊那端遙喊著。
「你好意思。」我低聲嘟噥道。
「啊,社長你也在,怎麼都站在門外吹風?」
那男的聞言,淡漠的掃了我一眼,抱著琵琶走進室內,原來他是社長。
「走啊,發什麼呆?」
昭君從後面推了我一把,害我一個踉蹌,差點舊傷未癒,新傷又起。
「我腳麻,走不動。」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等待酸麻過去。
「唉,小秋你坐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我跟你介紹。」
昭君拉住我的手腕將我拖離椅子,敢情我的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
可惜我的腳仍是麻,硬要腳踩在地板上,好生難過。我清楚的感覺到從腳底到大腿不斷的在顫抖。
「社長,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杜秋涼,中文系,對國樂很感興趣,一直嚷嚷著要加入我們社團。」
我驀地抬起頭,忘了腳麻這回事,我不懂昭君為什麼要這樣:「昭君?」
「你擅長什麼樂器?古箏?長笛?」那社長邊調這琵琶的音色,邊問我,偶爾抬起臉看我一眼。
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我又一種被輕視的忿悶。
「我什麼都不會。」我挺直身子,仰著臉,大聲的說:「社團不就是讓人學習的地方嗎?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態來的。」
昭君許是察覺了我話裡的火藥味,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沒理會。
「哦。」他低唔了聲,用指上的撥子劃了劃弦,撥出一道美麗的弧音。他忽而又抬起頭來問我:「那你打算學哪一種樂器?」語調平穩無起伏。
我望了望四下,樂器都收在盒裡,一時間我也拿不定主意。簫?琵琶?揚琴?我取捨不下。
他似乎等著我的回答,可是我猶疑不定,直直盯著他抱在胸前的雕花琵琶。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以一種很不屑的口氣說:「琵琶難度較高,初學者最好不要挑它來學。」
什麼玩意兒呀!我就偏要學琵琶。
「琵琶。」我見到他一瞬間的呆愣,這才滿意了。我又補充說明:「琵琶,我就學它。」
「隨便你。」他倏的轉過身,看來是不打算再理睬人的樣子。
我免費奉送他這字。
瞄倒壁上的時鐘,七點四十,我疑惑的看向昭君:「今天不是練習的時間嗎?」難不成這社團只有兩三個成員?
「當然不是,社團是明天同一時間。」昭君推著我走出教室,解釋道:「總得先向社長報備一聲吧。他老是神出鬼沒的,不太好找,只有今天固定會來這裡練習。」
原來教室在三樓。下樓後,經過那間教室下面,琵琶聲從未關緊的窗縫流瀉出來。
我跟昭君不約而同的往上看去,不知是不是燈光昏暗的關係,昭君的神情有幾分迷離。
「他琵琶彈得很好吧。」這話不是問句,只是想徵求附議。
「的確不錯。」如果放棄個人成見,那男的確有才華:「你不也奏得一手好琵琶?」
「那不一樣,我只是玩票性質而已。」昭君的語氣有些不同以往,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竟覺得她像是在歎息。
我猶豫著該不該提出剛才的疑問,不問清楚,我很難釋懷:「你剛才為什麼要那麼說?」
我看見昭君靦腆的笑了笑,有懺悔之意。
「小秋。」
昭君待要開口,我揮手打斷她的話。
「算了,你不要說,我不問了。」女人總是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話,這毛病我也常犯。這種話大多是未經腦袋思考過的,不能代表些什麼。
「那你不生我的氣哦。」昭君得寸進尺的求道。
「我生氣的話,早就不同你說話了。」我頭望著星空,上弦月似乎不怎麼明顯。
女人之間的友情該如何長久維持,其間的巧妙,我完全不懂,我只知道我用的是赤裸裸的一顆心來相待,因為沒有保護,一旦受到傷害,就是一輩子難以洗去的傷痕,這樣做太危險,可是我沒有其他的辦法,我不會拿捏。
「當真不生氣?」昭君摟住我的手臂又問。
「嗯。」我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可是你得請我吃一碗紅豆湯圓。」夜涼如水,我隨即補充:「熱的。」
我被昭君敲詐的夠久了,這一回,我首度大獲全勝。
勝負無定,陰陽得消長,這樣的人生才不至於太無趣。
隔天夜裡,七點整,我又出現在社團教室裡。
這一回,我直接開了門進去,很多不認識的人各自獨佔一角,正在學習。
昭君見我到了,忙把琵琶給我,逢人就向我介紹一番,我都微笑點頭示意。
「小秋!這裡。」昭君把我拉進一個小圈子裡,剛好剩一張椅子,我大剌剌的坐下。
「喂,你去哪?」我捉住昭君,納悶她怎生不進來。
「我去那邊。」她指了指另一小圈人群。
我鬆開手放她出去。
剩我一個人孤苦伶仃,我回神過來,發現四,五雙眼睛全盯著我看。我一一看了回去,全是女孩子。我一人送一朵微笑給她們,有點笨拙的自我介紹:「我是杜秋涼,剛加入社團。」我相信這說明足夠掃除她們心中的疑惑。
從回收的微笑中,可證這點。一,二,三,四少一朵,我順著一道犀利的目光看去,見到一個不太樂意見到的人。
還有誰,當然是那個二五八萬的琵琶男。
我這個人一向是不怎麼記仇的:「嗨,社長晚安。」我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
他看了我一眼,又將眼光轉回手上的琵琶。
搞了半天,我才弄清楚他正在教這些女孩彈奏的技巧,我在一旁沉默的聽著,聽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悶,便把玩起自己手上的琵琶來。
「姿勢不對。」
在說我嗎?好像就是在說我。我看他抱起琵琶的姿勢,也跟著摹擬。
我的臉孔貼著冰冰涼涼的木面,想起琵琶遮面的典故來。
「不對,看我,要這樣。」
他重新示範給我看,我依樣畫葫蘆。
「這樣嗎?」我問的不是很專心。
他丟下手上的琵琶,走到我身後糾正:「左手下來點。」他捉住我的手往下移。
他靠我太緊,讓我渾身不自在。
「這樣子,好好記住。」調整好我的姿勢後,又坐回他的椅子。
「社長,我這樣彈對嗎?」一位長髮清秀的女孩問道。
他點了點頭,又繼續傳授指法。
我站了起來,想找昭君教我,讓他教我學不會。但這跟他教的好不好無關,純粹是我個人的問題。
「去哪?」他從忙碌中抬起臉掃了我一眼。
「找聶冠群。」聶冠群就是昭君。至於為什麼得來昭君的名號,別問我,我初識她時,人家都是這麼叫她的……「社長一次帶這麼多人,一定很累,我請昭君教我就行……」不習慣叫本名,我還是改「昭君」的叫法。面對著十來只質疑的眼睛,我覺得我必須要作些更清楚的交待。尤其是當中那一雙隱含怒意的冷眼。
怒意?可是氣我不買他的帳,我不給他面子?我環視了這圈子裡的女孩,發現了原因。
「聶冠群是進階組的,初學者由我負責。」我發誓我看見他在笑——眼睛裡有一種挑釁的暗示!可惜我早不玩這種幼稚的遊戲。
「沒關係,昭君會答應的。」我太自私,硬拖昭君下水。
接下來,他要如何出招。
我注意到他緩緩開的唇,勝負將見於此。「你向來這麼自我?」
唉,我輸了。只好乖乖地坐回椅子上。
「我會盡力教,學不學得會全看個人天賦。」這句話是不是在暗指他自己是天才,其他人都是蠢才?天賦?為何不說努力?中國史上,李白,永遠只能有一個,沒有人學得來他的飄逸靈秀、氣勢磅礡,所以他的詩注定要失傳。
我悶不吭聲。早知道國樂社的社長這麼「琶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來這裡活受罪,什麼,「你有一隻修長漂亮的手,學絲絃類的樂器最適合。」昭君的嘴太甜了,又會拍馬屁,結果我就這麼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唉,悔不當初啊!
我真有一雙漂亮的手嗎?認真地端詳起來,手掌心比一般女孩子大,因為搭配修長指頭的關係,看來還算和諧。也因不擅修飾,所以沒有留長指甲,以至於打籃球時容易吃虧,不能「以指還指」。膚色還挺白的, 可能跟我不常曬太陽有關,自從臭氧層遭受破壞,日光對我而言便不再是種享受。
還好,不是很美的一雙手。
做人不能太貪心,老爸,老媽給我一副不錯的身材,纖穠合度以致沒有減肥的困擾。臉蛋不見得出色,至少五官端正一樣也不少。老媽說我全身上下最「女人」的地方是我的耳朵跟頸子,最「女人」的意思不是指性感,而是感性。我攬鏡自照,覺得老媽比我還瞭解我自己。
撥了撥頭髮,將沒束緊的髮絲塞進耳後,我留了一頭長及腋下的頭髮,因為我很懶,不喜歡跑美容院。從小,我和春暖的頭髮都是老媽修剪的。上了高中,解除發禁,便留它到現在,沒怎麼保養上天生微卷的髮質,總之,不是電視廣告裡烏黑如瀑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