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抱歉,我差點忘了她的存在。
「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她似乎有點埋怨的說道。
我看一下表,兩點十五分,已經遲到五分鐘了,再加上走到教室的時間估計約莫還要五分鐘不止,也就是說我這堂課起碼得遲到十分鐘了。
「可是已經遲到了。」我晃晃手上的表,證明我的話。而且,我們是在路上不小心碰到的,本無同行的打算。
「哎呀,有什麼關係。」李明玉揮揮手道:「反正這教授又不點名。」
「是沒錯,但遲到總不太好意思。」我嘴說著,腳也沒忘記走路。
「遲到五分鐘和遲到十分鐘還不都是遲到,咱們走慢點啦。」李明玉拖住我的手說道。她比我矮一點,骨架也比我小,整個人看起來嬌小玲瓏。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我也同意,但這就是我急著到教室的原因了,因為我在後悔,我後悔先前的念頭:我想蹺課!
蹺課對很多大學生來說,是家常便飯。對某部分人而言算是下午茶。可是它對我來講,像進高級飯店用餐一樣,至今還沒嘗過滋味到底如何。
我也知道這教憲法的教授混得不得了,說白點,不過是上行下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魚大家一塊摸罷了,但是我就狠不下心來打破我空白的紀錄。
自找麻煩吧,我想。我的染色體裡或許帶有一點固執的基因在裡面。
執著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百思不解。
「喂,秋涼,你怎麼都不說話?」李明玉扯了扯我的手臂。
我有點不解的看向她:「我該說些什麼?」
「你這個人,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呀?平時看你靜靜的,對人也愛理不理的,你是不是嫌我煩啊?」
我不懂她怎會這樣問我,我自忖應該還沒有表現得太離群索居。
可是我回答她:「是有那麼一點。」因為她真的是挺煩人的,像只麻雀,嘰嘰喳喳的!麻雀,現在我懂她綽號的來由了。
「拜託,做人要含蓄一點。」
她拿起六法全書往我腦袋瓜子一敲,我喊了聲痛,痛的我要翻臉。
「你還曉得痛呀!我還以為你連腦袋都是鋼筋水泥打造的呢?」她用手指比了比心口又指了指肚腹。
「什麼意思?打手語呀?」我漫問。開啥玩笑,起碼半公斤重的精裝書,有稜有角的,敲在頭上不痛才怪。
「意思是你鐵石心腸,沒心又沒肝。」
「好啊,你譭謗我,根據民法,我可以告你,李明玉小姐。」
「喲,杜同學,請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轉到法律系?」李明玉右手握拳,遞到我口前,充當麥克風。
我知道她是在戲弄我。但,我又何嘗不是遊戲人間?
「哪裡,都是憲法的教授教導有方。」
「名師出高徒的最佳例證嗎?」李明玉帶點軟幽默的說。
我知道她心底頂不欣賞那位名師的。
我也不接腔,因為目的地就在眼前了,我們都識相的噤聲。從後門摸進教室,在不顯眼的角落位置安靜坐下。
我下意識的抬起右手——兩點二十分又五十九秒。
一眼望去,到課者不到二分之一。
盲目的盯著前方的黑板好一會兒,我取出我的「海棠拓印」在淡淡柔黃的紙頁上記下數語。
老教授的課,雖名為憲法,教的卻是哲學。他教我們——摸魚時,記得別找清澈的水摸。
人生常常可見名不副實的事,你可以笑它,罵它,不能稱之為欺騙或謊言。往往太過真實,反而是一種不幸。
輕輕合上書頁,拿出筆記本,我試著將脫韁的神思歸位。望著教授身後的那一片黑板,捕捉偶爾飄進腦袋裡的隻字片語,一一記錄下來。
兩堂課的時光消逝的很快,未等教授離開教室,許多同窗早背著行囊溜了。
我望了望四下,放下手中的筆,將桌上的書籍雜物掃進背包裡,抄起擱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公式化的流程,動作無懈可擊的完美。我抿抿乾渴的唇,跟在人群後,走出教室。
李明玉又跑過來與我並肩而行,她的話匣子一開,簡直沒完沒了。從批評方才教授教學的枯燥乏味到我的種種意見,沒啥邏輯性的,幾乎想到就談,像她這樣的性子,雖然讓人覺得頗為恬噪,但,這也是她的好處。
直性子的人一般都是較真性情的。
「秋涼,你參加什麼社團?」
大學必修三學分,乃愛情,社團,課業是也。我想我死當的幾率比較高些。
「我沒有參加社團。」正確說來,是壓根兒不打算參加。我清楚自己缺乏參與的活力與熱誠。
可是,她也不必表現的那樣誇張吧!瞧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活似我的回答是件多麼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樣。
如果我沒記錯,台灣地區應無任何一條律法規定,凡大學生皆得參加社團。
「為什麼?」李明玉的語氣半帶訝異半帶好奇。
「天塌下來了沒?」我技巧的反問。
「神經!」她輕輕推了我一下,笑。彷彿我問了一個很愚蠢的疑問句。
天自然沒塌下來,太陽底下也沒有新鮮事,我自信不參加社團一事不必小題大做:「那你呢?你參加什麼社團?」我想把我的事借此帶過。
「我?嘿嘿!」她笑得很得意,讓我有點納悶:「我總共參加了三個社團喲!」
「好能耐。」要參加那麼多社團,體力充沛是先決條件。至於我,還是算了吧。
李明玉介紹她加入的社團,大抵多是動能性質的,跟她的個性很像。
提到社團呀!上回昭君也遊說我加入她所屬的那個國樂社社團。
昭君擅彈琵琶,我當初聽了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後來一想,這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實」。
我對傳統國樂頗有好感。以前看過一本書,裡頭的女主角是箇中高手,也會彈琵琶。鉉樂器幾乎都略懂皮毛,小小年紀的我對她簡直崇拜的五體投地。
對於國樂的喜好,這本書莫不是一大助力。
小時候,家裡有一管紫簫,是阿叔的,我常常趁人不注意時,拿著簫到別處,學電視劇裡的樣子,將嘴對著管口,用力用力的吹,結果吹的我臉色紫脹,頭皮發麻,乖乖!它就是不出聲,只沾得我一臉口水。
簡直一點美感都沒有。
往後,讀了小杜那首詩「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那意境太美,於是我又做起吹簫的美夢,以前的口水事,早拋它個萬二里去了。
我這一生中想學會三種古樂器,簫是其一,另外尚有琵琶和揚琴,不過想終是想,我又怕自己笨學不會,所以國樂社那邊,暫不考慮加入,昭君的一番美意,只好心領。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社團呀?」李明玉賊兮兮的問。
我瞟她一眼:「社費多少?」
她伸出手,拇指,無名指和小指是屈的。
其實我不過隨便問問,還是煞有介事的討價還價起來:「太貴了,我現在是兩袖清風,所以還是算了吧。」
「什麼!又不是愛心募款。」
她用力推了我一下,我一時無防備,左腳絆到右腳,一個不穩向前仆去——該死,我懷疑李明玉有暴力傾向。
「你做什麼?」我皺著眉,不怎麼高興的轉頭小瞪她一眼,沒注意到我後頭有人,直到他出聲,不,是直到看見李明玉呆若木雞的模樣,原本我誤以為她是出自內疚,而我的口氣似乎也太沖了些。
我回過頭攤開雙掌。手擦破皮了,還被一些碎沙石刺進肉裡,鼻子一酸,我的眼淚差點跟著掉下來。
「你沒事吧?」
「沒事才怪!」我光顧著看探傷勢,口氣不怎麼好,一時不爽又加了句:「沒長眼睛哪!」我以為問我話的人是李明玉。
「秋涼,」
「秋什麼秋,不要你扶!」我揮開一隻想拉起我的手臂,勉強的想自己站起來。我想膝蓋大概腫起來了,感覺熱辣辣的,幸虧我穿牛仔褲,破一個小洞照樣很拉風。
「你還好吧?」
「一點都不好。」我習慣性的抱怨。等等,李明玉說話幾時這般溫文有禮來著?而且還充滿男性嗓音的魅力?
我抬起頭,眼簾映入一張陌生男子的臉孔,回頭看見李明玉依然呆滯無神的眸子,霎時瞭然於心。
可是他笑成那樣是什麼意思啊?
他伸出手臂將我扶起來,問:「你還好吧?看起來不怎麼好的樣子。」他語氣裡帶著調侃的意味。
我把謝字吞回肚裡:「關你老兄屁事?」很不文雅的用語,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遷怒。
跟一個「好心的陌生人」生悶氣?哪裡是我杜秋涼的作風?
我抿了抿嘴。彎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背包,走到那人面前輕輕一鞠躬:「對不起,謝謝你,你真是一個好心人。」
天知道我一點都不想這麼說的,尤其是當我決定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雖然我不喜歡他那不禮貌的笑容,但是天空這麼藍,人世間總難免相遇離分,為什麼我跌倒的糗態獨獨被這個人撞見?也許是上天有意無意的一種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