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孀居在家,唯一一個女兒遠嫁南部,自己一個人整理丈夫留下來的大片花田。
反正我求職無門,便幫她整理那些花花草草。她要付薪水給我,我不收,只在她家免費吃住了下來。
我在埔裡的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可說是輕鬆又寫意。
可能是有勞動的結果,我比以前又消瘦了些。
若不是現在的傳訊發達,我真有山中無甲子的錯覺。辦了休學的我,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
以前看報只看副刊和影視體育,現在我會偶爾多注意一下是否有「警告逃妻」之類的尋人廣告。
雖然很怕我的照片被刊登在上面,但是有時翻遍整份報紙都找不到,心裡還真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沈堯真的不要我了嗎?
「秋涼,來喝綠豆湯噢!」
「好,來了。」我從門檻上站了起來,劉媽已經將綠豆湯端到客廳桌上了。
我盛了碗綠豆湯,又坐回門檻上,看著一朵朵白雲悠悠的飛過屋頂。
劉家老式的平房便搭建在花田當中,出了院落,一大片的花海便落入眼前。
劉媽在我身邊的空位坐下,手裡也端著綠豆湯。
「秋涼啊,你來這裡也半年了,你家人會不會擔心啊?」
「伯母,你在趕我走嗎?」我知道劉媽想問什麼,一個女孩離開家半年,怎麼看都有問題。
劉媽是個好人,我不想騙她,遇到這種情況,我乾脆避而不答。
「伯母留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趕你走。」劉媽忙說道。
「其實,我也真是打擾伯母太久了。」這半年當中,我沒幫人家什麼忙,倒是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
「哪裡的話,你也知道伯母只有一個女兒,偏偏又嫁到南部去,整天跟著丈夫跑,把媽都給忘記了。我一個人住孤單得很,幸虧有你來跟伯母做伴,不然這日子不曉得怎麼打發哦。」
「我也是孤零零一個人,能遇到伯母真好。」我不由動容的附和。
「秋涼,有件事伯母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問你,不知方不方便?」劉媽神秘兮兮的說。
「什麼事?」我看她那樣子,也跟著好奇起來。
「有時候我聽見你說夢話,一直叫著伸腰,沈瑤,還一直哭,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惡夢?」劉媽關心的問。
「有嗎?」我驚訝的問。劉媽的房間與我的只隔面牆,我說夢話被聽見也是正常的。只是,我自己怎麼都沒印象,只是偶爾清晨醒來時,才發現床頭溽濕了一大片。
本來我還以為我夢見什麼美食,連睡夢中都忍不住的流口水,害我自己都覺得好丟臉。
伸腰?我搖搖頭笑了笑,是沈堯吧!我在睡夢中喊他?
「有啊,而且還不止一兩次。」劉媽猛點頭說道。「告訴劉媽,你是不是曾受過什麼委屈,告訴劉媽,劉媽會幫你。」
「真對不起,吵到您睡覺了。」我訕訕的說。「伯母,那些過去的事我不想談了,反正不是很重要的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好嗎?」
劉媽瞭解的拍了拍我的肩。「沒關係,伯母瞭解,每個人難免都有過去,不想說就當作伯母沒問過好了。」
「伯母,您女兒不是說要回來住一段日子嗎?」不想再說令人情緒低落的話題,我轉移話題說道。
一提到這,劉媽就欣喜的不得了。除了女兒要回來之外,也因為劉媽就要當外婆了。她的女兒懷孕了,這趟回來,就是打算在這好山好水的人間桃花源中,孕育已三個月大的嬰兒。
聽說劉媽的女婿是個攝影師,將在南投市區的藝廊舉辦個展,年紀輕輕,前途大有可為。
「對呀,可是說要回來也沒見個人影,只說這幾天會到。連究竟是那一天都說不清楚。我這女兒,就像她爸一樣,急性子啊!」說到這,劉媽反倒重重歎了口氣。
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子的吧,明明疼孩子疼得要命,嘴裡卻總是嫌這不好,嫌那差勁的。想起我老媽,以前我耳朵都快被她念到張繭了,尤其在外人面前,我老是被批評的一錢不值,可是我還是她疼愛的女兒,看到劉媽這模樣,我更深信不疑。
我笑了笑,走進屋裡,打量起掛在牆壁上的照片。「伯母,這些照片都是您女婿拍的嗎?」以前沒怎麼注意,只覺得是一些拍得很美,很真實的風景照。阿里的日出,玉山的雲海,雖然我沒見過,但透過這些照片,我好像已身在其中。
「對呀,想當初阿薇要嫁給他的時候,我反對的要命,搞照相的,能有多大出息。唉!時代不同了,沒想到照相也能照到得獎。」劉媽抱怨又歎氣的說道。
「行行出狀元嘛,當攝影師也沒什麼不好。阿薇姐嫁給他不也過的挺好嗎?」我注意到照片下的署名——陳鴻
這名字我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
對了,前幾日的報紙不就登了一張他的得獎作品嗎?
——青年攝影家陳鴻榮獲第十六屆全國攝影比賽首獎——
「阿薇整天跟他遊山玩水的,當然過得再好不過。」
在她眼裡,也許只有腳踏實地的工作才算是最實在的職業。
可是那樣大片的花田,一個人照顧實在太辛苦。就算僱人來幫忙,這一大片地的包袱依然沉重。
劉媽不缺錢用,卻不願意放棄對土地的執著,大概是為了死去的丈夫吧。她要替劉爸守護著昔日倆人胼手抵足打下來的天地。
* * *
夏天的太陽熱得駭人。
我和劉媽以及幾位臨時雇工大清早便到花田里上工。
我拿著長水管噴灑著水,怕被曬黑於是頭戴著劉媽給我的草帽,以及著長襯衫。
黃澄澄的一片花海,散發著濃郁的香氣,若非一陣清風吹散了凝聚的濃香,光聞著就要醉了。
我一時玩心大起,將水噴灑到半空中,涼涼的水珠因為地心引力的緣故又統統掉回我身上,我吃一驚,忙跳到一旁,躲過一記雨彈。
好久沒這麼頑皮了,我索性捲起褲管,興高采烈的玩起水來。
「喀嚓——」身旁突然想起了照相機快門的聲音。
我怔愣的轉頭看,又聽得喀嚓一聲。
只見一個手拿相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正對著我笑,而他身邊則是一長相甜美的女孩。
「真巧,我們又見面了,不介意我們拍你吧?我先生是個攝影高手哦!他喜歡照一切美的事物。」那女孩笑得甜甜的,身上穿了件白色的無袖洋裝。
「還記得我們嗎?我們一年前見過的。」那男人擁住那女孩道。
他們是——
「媽,我回來了。」女孩突然跑向劉媽的方向。
「你是陳鴻!」難怪我覺得見過這名字,一年前他才給過我一張名片。好巧,沒想到他們就是劉媽口中的「不肖女兒和女婿」。
這不正應驗了一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
「久仰了。」我有禮的和他握了握手。
我瞧著劉媽興奮的和女兒並肩走來,今天,大概得飲三大杯了。
* * *
劉薇回埔裡住,已經匆匆過了一個月,現在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比她初到時更添了股少婦的風情。
由於年齡相近,加上日子清閒,女人聚在一塊,少不了嘰哩呱拉扯一堆。
劉薇很聰明,也很好奇,再加上她以前見過我和沈堯,在我避重就輕的回答裡拼拼湊湊,竟也把我隻身到埔裡的原因給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既然被說中了,我也不隱瞞,只央求她別告訴劉媽,我不希望劉媽認為我欺騙了她。
「你這算是哪門子的愛呀?犧牲自己,成全別人,好偉大的情操,你希望誰頒獎給你?天字第一號笨女人!愛情是佔有——」
「阿薇姐!」我重重合上雜誌,皺著眉。「我的事你就少操心了,顧好你自己和寶寶就好,你管我那麼多做什麼?」
「我看不過去,沒見過你這麼呆的女人。好吃。」劉薇氣定神閒的咬著蘋果。
這個自以為懂愛的傢伙,老公不在,就來煩我。
「陳鴻上哪兒去了?」怎麼還不會來把這個女人拴起來?
「他去辦個展的事啊!你忘了?」劉薇從躺椅上坐了起來。「過幾天就要開展了,他忙到都沒有時間陪我。」
多虧陳鴻怕嬌妻無聊,買了一堆雜誌書籍回來,倒也供我排遣了許多時光。
「喂,秋涼,你都不想你老公啊?」劉薇挨在我身邊坐下。
我瞪了她一眼,不說話。
想又怎麼樣,說不定他也決定不要我了呢。
「想他就回去啊,他那麼愛你,找不到你心裡一定很著急。」
「他才不愛我。」劉薇才見過沈堯一面,他愛不愛我她怎會可能知道。沈堯會著急嗎?說不定我這一走,他反而會如釋重負。
「他不愛你,他會娶你?」劉薇不置信的說。
「那是因為——唉!反正你不懂。」我放下雜誌,回到房裡取出一個包裹。「我去郵局一趟。」
劉薇好奇的湊了過來,「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