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
是不需要,但是……
「你讓我覺得太受寵了。」我怕這得來似乎略嫌容易的幸福會是一場夢,等我醒來後,我仍然什麼都沒有,意依笑了笑。「你不喜歡?」
我定睛看著她好一會兒,而後擁她人懷。「愛死了。」她身上的馨香沁人我心脾。
「辜弦,我想上大學,我們一起努力好嗎?」
我點頭:「好。」雖然我不以為我考得上,但為了她,我願意努力。
「那我們從明天開始就一起上圖書館。」
明天!星期六,倪樵的時間……
我們已經在一起的事,我尚未讓倪樵知道。原本是該告訴他,結束我們之間的競爭的,可能是因為得來的人容易,如果告訴倪樵我們第一天便在一起,或許會傷了他的自尊。但是我又不想在我和意儂已經穩定漸進的感情中,有人也打著意依的主意。
我的心態,其實挺矛盾。
「後天好不好?」我需要時間和倪樵說清楚。這一生,我是不打算放棄意依了。「為什麼?你明天有事嗎?」她推開我,與我面對面地談話。
在她的眼前,我根本無法說謊,所以我搖頭。
「你希望我追問嗎?」她問。
我搖頭。
她果然不追問,只道:「二、四、六,你不在時,有另一個男生在追我,他說他喜歡我,希望我當他的女朋友。」
「不要答應他!」我直覺地喊道。
然後,她笑了。
「答應什麼?你願意告訴我嗎?」
她柔婉的笑教人無法拒絕。
於是,我投降了。將一個月前我和倪樵之間的約定告訴了意依,不敢奢求她的原諒。
說罷,我擔心地看著她,怕她會生氣的拂袖而去。
她仍只是微笑,並且告訴我一件更令人驚訝的事。
「其實,當你一、三、五出現,二、四、六換人交接時,我便覺得有點怪了,昨天我問了倪樵,知道你們的約定後,我告訴他,我願意與他做朋友——只限於朋友,因為我的心只承認你的存在。」
「意儂你……」
這時我才發現我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在意儂面前,我不需要隱瞞也瞞不住什麼,我在她面前是透明的,她只消一眼,便能將我看個透徹。
而她,則需要我花一輩子的時間來瞭解。
意儂之於我,或許是一道無限多解的數學題。
第三章 請不要說你愛我
因為工作的關係,與又珊有過幾次午餐約會,過程都相當愉快。
重逢的這一年半來,我似乎重新認識了一個陸又珊。
從前的她在我眼底是個既蠻橫又今人討厭的醜八怪,沒想到時光流轉,如今約又珊已是個婷婷儷人,既成熟又聰慧,眼中流露的不是女子輕愁、感月傷風,而是滿滿的自信。
這樣的又珊,教人眼睛為之發亮。
把彼此的工作帶上餐桌,似乎已成為習慣。這是我回到家不會做過的。
面對意儂,我只想給她幸福,不會想過要將工作上的煩惱帶回家中。
面對又珊時又不同。她讓我覺得煩惱是可以分享的,這是妻子與朋友間的差別吧,我想。
我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這家餐廳位在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旁,附近是個商圈。然而我們的小桌,卻像是繁囂中的一方靜譏,沉默的氣氛流動在彼此間。剛剛我談到婚姻,關於她的婚姻,她便沉默了。
好一段時間,我不曉得應該說什麼才好,我不明白她沉默的原因,卻看得出她的抑鬱。
侍者送來飯後的咖啡和茶,在鋪著潔自印花餐巾的玻璃桌面上,杯盤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扭著手指,眼光看往窗外,強化玻璃上隱隱約約透出她姣好的輪廓,小巧的下巴微揚,有點傲、有點嬌。
今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街上的行人踩著輕盈的步伐,節奏有些快。
「又珊……」
「我們大概永遠也不可能在一起吧。」她說。
就這樣淡淡的一句,她轉過頭,加了些砂糖在咖啡出,端起輕輟了一口。她知不知這話會帶給我多大的震撼?
「我們各自都結婚了。」
她抬頭看我,笑說:「我知道。所以我說不可能啊。」
是的,不可能,所以我重又安心下來。
「你還是那麼愛開玩笑啊。」
她低下頭,拿著小銀匙攪著杯裡咖啡,狀似不經心地道:「不可能。就像我喝咖啡,你喝茶……你的妻子有一手好茶藝吧,有機會真想見她一面。」
「見個面有什麼問題呢,意儂會很歡迎你的,我們可是『青梅竹馬』呢。」「喔,青梅竹馬……我懷疑她會歡迎我。」
「為什麼不歡迎?」我感覺奇怪地問。
「女人心眼都小,你不怕她誤會?」
「誤會什麼?」我搖頭。「意儂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你真該見見她,或許你們還會成為朋友呢。」
「如果她知道我要搶她的東西,她還會歡迎我嗎?」
這不像是又珊平時開玩笑的語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何須搶?你陸又珊難道有什麼東西買不起?若有,告訴我一聲,我幫你買。」「哈,怎麼沒有,賣的人若不願意賣,我就是想買也買不著啊。」
「你是指你在天母看上的那一棟房子?」我做了個聯想,想到她上回提到的購屋事件。但,這關意儂什麼事?
她否眼瞧了我一眼,又別開臉去。「不是。」「又珊,你今天很奇怪。」她突然站起來,拿走桌上的帳單。「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公司去了。」
我匆忙地跟著站起。「又珊——」
她雙肩略嫌僵硬地站住,低聲而清楚地道:「別問為什麼,我知道這是你最不願意碰觸的禁忌。」
我心頭一震,思索著「禁忌」兩字,發覺它像一把利刀劃過我的心臟,鮮血潤濕了我的胸膛。
不!不是禁忌,不能承認它是。
不承認,又珊就只會是朋友,一個相識多年的朋友,不會是其它……我所害怕的……
她肩一縮,掉頭要走。
我不加思索地按住她的肩膀,拿走她手中的帳中。「讓我付吧。」
「不好,你不願意欠我,我難道願意?」
我凝著她像直的背,一時無語……
難道不能只是朋友嗎?
不是問別人,是問我自己。
我不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只是,這風情,我解不得。
各自付了帳,跟著又珊到餐廳附近的停車場取車,看著她駕車遠離,突然間有一種模糊的感覺在血管裡流動。有些事情,是只要願意遺忘,就能遺忘的。一個男人,在曖昧的情系悸動與婚姻的完整之間,總要學習試著去做些取捨。當丈夫的身份兼任父親後,便不再僅是一男兩女間的愛情習題,還有更凝重的一分責任在。我想,我還是不要再見又珊比較好。
畢竟我們都已不再是不必負責的年紀了,男婚、女嫁,婚外的悸動,只能選擇埋藏。
何況,還有一個我放不下的意儂。
***
「辜弦,接一下電話。」意儂從廚房以探出頭來,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窗外的雨,讓我看得失神了。
前不久得知又珊早已離婚的事,心頭浮現的是什麼滋味,一時間竟有點難以言喻。
我知道我又陷得更深了些,而這是我最不樂見的。還是別見面的好,將她公司的業務交給他人,就真正不再有來往的借口和理由了吧。
搖搖頭,我關上窗,將桌上的電話接起。
語調略嫌傭懶地道:「喂,找哪位?」
話筒的那端,一語不發,只有雨落的聲音,一時間,我分不出那雨聲是在窗外或在其它地方。
「喂?」我有點不耐煩的,心想對方再不出聲,我就要掛電話了。
意儂端了盤剛炒好的青菜上桌,朝我走了過來。
「誰打來的?」
我搖頭的同時,話筒裡傳來一聲熟悉的歎息,頓時教我心虛了一刻鐘。
「一個朋友。」我對意儂說。然後捉著話筒到一邊,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想見你……」又珊虛弱細微的聲音傳進我耳中,有點癢。
我看了眼回到廚房裡端菜的意儂,對又珊道:「用電話說不行嗎?」
「不行!」
她突然大喊,震得我耳欲聾。
「又珊?」
她狀似哭喊的聲音聽來有點無理取鬧。「辜弦,你為什麼避著我?你知不知你這樣只會讓我痛苦。」
我沉默了會兒,下定了決心。「我們不該見面。」
當友情已經變質不再單純,不見面,是為了幫助遺忘。
「你以為不見面就能解決問題了嗎?」她大聲喊道。
「至少不會讓我們走上不該走的路。」我回答。
那頭,她沉默了。
她的呼吸近在耳畔,彷彿是我最親密的枕邊人那般。
恍如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打破沉默道:「但是我想見你,我現在在你家附近公園的電話亭,不見不散。」
「又——」她不等我答應便掛了電話。
我為難她瞪著話筒,不知該不該去。
不該去,但外而下著雨,她那句「不見不散」教人無法鐵下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