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然的,我告訴自己。我都結婚了,沒道理同年的鄰家女孩還會孤身一個,畢竟又珊看起來是這樣的美好。
說不出心裡的感覺是什麼,既說不出來,一下子也就被我拋到腦後了。反正該想起來的,忘記也很困難;而想不出來的,就算想破了腦袋也理不出半點頭緒。她仍只是笑:「我兒子很帥的。」
「像你嗎?」我笑問。
「像我。」她點頭。
「那麼應該不難想像。」我真誠地道。即使我以前都罵她是醜小鴨——醜小鴨其實是天鵝,尊貴而美麗,我知道那是自信,只有自信的女人才燃燒得出如許美麗的光輝。
「你的女兒像你還是像你太太?」
「像我。」
她勾起唇角。說:「所以我覺得兩個孩子在一起應該挺相配……因為你的女兒像你。」
「喔。」我沒去細想她的話意,只答應了聲。
這頓飯吃的挺久,席間總覺得她有點欲言又止,我又不好多問。飯後,我也沒送她回家,她開車,我送她到她停車的地方,「再見。」我替她拉開車門。「開車小心。」
她坐進駕駛座裡,發動引擎。從打開來的車窗探出頭,同我說:「我……」「嗯,什麼事?」
她又笑了笑,搖頭。「不,沒什麼,再見。」
直到她車開走了,我才後悔剛才的我的打岔。如果我不問為什麼,說不定她就會說了吧。
女人心難捉摸,踢開是尖虛的石子,我拒絕再去胡思亂想。
也不曉得為什麼,他們公司的業務,我一直沒派其他顧問去,反而自己擔了下來。
也許是下意識裡想多跟她見面,因為總感覺還有話想跟她說,可是又不曉得到底有什麼話要說,所以,再見面的幾次,我們之間,除了公司和不關痛癢的閒聊外,通常是沉默的。
偶爾見面,也不甚親近,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感覺到,保持適當的距離別彼此都好。
有些界限,不得不嚴格把守,因為「出界」的結果,往往不是我們尋常人所能承擔。
就滿意於這樣模糊的認識吧,這樣絕對會比打破那層朦朧的霧面好。
但,怎麼模糊的了呢?我們曾經是一對「冤家」啊!
***
堅守堡壘的態度維持了一年半,毀於一場女人的淚局。
女人的眼淚對男人而言永遠是致命的——這或許只是我的借口。但,當又珊在我面前痛哭失聲時,我真的沒有辦法抵擋。
「我離婚了。」她說。
原來她在一年半前就已經離婚。我想,重逢那時她要說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呢?
「我很遺憾。」我只能這樣回答。雖然我的心因她的話猛烈的跳動了下。我壓住胸口,不讓內心的情緒洩漏。
她搖頭。「不,遺憾什麼呢?我與前夫個性不合,離婚定必然,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那你的兒子呢?」我想起她說她的兒子像她。
「兒子像我,監護權卻在他父親手上,如今我擁有的其實只有孤獨。」
她神色黯然,看得我有一絲不捨。
「又珊……」
「你愛你的妻子嗎?」她突然這樣問。
「愛。」我毫不猶豫。
「我知道你會這樣回答,你是一個專情的人……所以我不願奢求。」
哈!專情,但願我是。
我真的希望我是,因為我也無法多作奢求。我結婚了,手上的婚戒冰冷的提醒我,我有家、我有妻、我有女,這些構成為一個男人「幸福」的條件,需要「責任」來維護。
而更重要的是,我愛意儂。
除意儂,我的妻,我愛了她六年才得償所願地與她步人禮堂,即使已娶她為妻,我仍然不會有一日忘卻過我對她的愛。
除了愛以外,更有婚姻、責仟,我沒有辦法撇下這一切,對另一個不是妻的女人說「愛你」!
愛,是的,我否認不了。我想我也愛又珊,或許比愛意儂更早愛上她,愛這個自小見而便吵、老愛糗我的女子。
再見面以後,我才驚覺這樣的事實。
不會停止過愛「她」,卻又無法不愛「她」。
又珊、意儂,或者顛倒過來,意儂、又珊……原來我一直活在這兩個典型全然不同的女人的世界中,過去、現在、未來……原來、原來上天開了我秋辜弦一個大大的玩笑……
或者,我其實誰都不受,只愛我自己呢?否則我怎會這麼輕易的在愛上一個人之後,又愛上了另外一個人?
「為什麼不是我先遇到你?」又珊雙瞳含著淚,看來既淒楚又哀怨。此刻她不是一個女強人,而是一個渴望愛情的脆弱女子。
為什麼不是?她這樣問。不、不是這樣的,這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論起時間先後,又珊還在意儂之前。
這不是時間問題,這是緣分。我和又珊錯過了我們的緣分,所以我和意儂續起了緣。
但,如果真是無緣,為何在與意儂婚後三年,又珊又重新出現在我面前呢?還是說,這是老天給我的考驗?在兩個皆今我動心的女人之間猶豫,看我一介凡夫俗子將作何決定?
我迷惘了,第一次手是無措地看一名女子在我面前哭泣。
如果她是我的妻,我會給她擁抱;但,又珊不是,我無法伸手擁住她給予安慰,我做不到……
也不敢……
手在顫抖,心,則在烈火與寒冰間煎熬。
一個無法對眼前狀況做出正確判斷的人,我想,我已經失敗了,不管我的事業未來再如何的風光,我已經敗在此刻的擲燭。
第二章 遇見你是我最美的夢
民國六十五年,山城高中女子分部。
午休時間,圍牆外我,秋幸弦,十七歲,有點不學無術,朋友常開玩笑叫我「暢秋」。
哈,不好意思,這個外號用台語發音時有點不雅,念起來好像我很囂張的感覺,如果你真這麼以為,天,我要喊冤,因為這完全是天大的誤會!
「暢秋仔,你在那以發什麼呆?專心一點好不好?」
踩在我背上的同班同學低聲叫魂,我立刻專注地擺好馬步,讓我的狐群狗黨一個個踩著我的背爬上兩公尺高的圍牆。
這個年代,除了真正有錢的人家以外,大部分的同窗其實都有點發育不良。兩公尺對十七歲的我們而言,著實是高了些。身材強壯的我,自得義不容辭的充當一下墊腳石。
嗯,問我們爬牆要做什麼?真是個好問題,自然是為了「欣賞」圍牆內的「好風光」唆!
待最後一人踏著我的背爬上牆,我直起腰,伸長手臂等著牆上的同伴將我拉上去。
誰知上了牆的這群矮冬瓜竟就只顧著欣賞風光,把我這塊「踏墊」給遺忘在地上!
真過分!
我也不作聲,我倒要看看這群見色忘友的「好夥伴」何時才會想到我。
「真搞不懂明明是一所男女兼收的學校,為何男生女生要分校區唸書?」不知是哪位仁兄在嘀嘀咕咕。
「戒嚴」啊!我在心裡但咒這群「牆上君子」摔下來,竟敢將我這開路先鋒給忘在一邊。
「哇,快看樹下那群女孩子!」有人發現新大陸一般的指著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正在午餐聊天的群青春少女。「大家都說學區裡,我們山城高中的女生最漂亮,果然不是瞎了眼,真不是蓋的!偏偏男女不僅分班,還分校區上課,肥水都落到外人的田里去啦。」
「噓,小聲一點啦!萬一讓教官發現了,我們都會被記過的。」偷看之餘,有人不免仍戒慎恐懼,緊張兮兮。
「哎,怕什麼,怕就回去啊,現在的社會不都流行「自由戀愛」,窈窕淑女,君子好迷。我們又不是和尚,偷看一下有什麼關係。」
立刻有人「呸!」了一聲表示不同意。
「笑話,人家是淑女,你是「君子」嗎?君於非禮勿視,你眼睛張那麼大,哪裡君子了。」
「嘿!砍柴的,你很不夠意思喔!」
砍柴的,就是倪樵,樵是樵夫的意思,所以大伙戲稱他「砍柴的」。
「你們都不夠意思啦,眼睛顧著吃冰,也不拉我一把,我都沒看到!」我不高興的大叫。
所有人立刻有志一同的「噓」我,並一起伸手將我拉上去。
嘿咻兩三下,我已坐落在視野良好的「觀景」地點。
一直想要看看「山城」的女生是否真如外傳的那麼「優」,如果真「優」,「把」一個來,好讓其他人羨慕死。
眼光直接調往方才瘦皮猴指的那個方向。
乖乖,果然有一群如花少女圍在樹下的草皮上吃午餐、聊天,不時可聞盈盈笑語,宛如天上仙樂。
男女合校這麼多年,校方卻一直把男生女生隔絕在兩個不同的環境裡。
女生部的校區在山腳下,男生部的校區則緊鄰鬧區之外,其間隔了兩條街,以及一道高高的圍牆。
牛郎織女就這樣子被活活拆散開了!真殘酷的現實。
眼看著山城的漂亮妹妹一個個被外校把走,山城的可憐男生明明「近水樓台」,卻落得形單影隻,真是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