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們在做什麼?」她站在門口問。
一名像是負責人的看向她。他連忙揮手叫工程車停下工作,跑了過來。
「天!小姐,你在裡頭怎不先通知一聲?!要是屋子垮下來--」真的要拆圖書館?!
「是誰授權給你們?這裡是私人土地,不可以隨便拆建的?」
「這裡已經由本市政府接收,要進行拆除,我們已經得到土地所有權人的授權。」
那人道。
未來瞪大了眼。柴健已將地權讓給了蘇黎世市政府?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人想了想。「今天一大早吧?我們一接到上級命令就過來了。小姐,請你退到這邊來好嗎?我們要在今天拆除掉整座建築物。」
她愣在當場,無法思想、無法行動。
直到那人將她拉開,她踉蹌了下才回過神。她捉住那人的衣袖。
「請等一等!」
「什麼事?」那人回過頭。
「請先別拆除這座圖書館!」未來請求道。
這裡對他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她不願見此地從此灰飛煙滅;他照顧她一場,她不能回報他什麼,但起碼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圖書館在她面前被拆掉。
那人萬分為難。「小姐,我們只是公事公辦,恕難以從命。」
「你們不能拆掉它,我不允許?」她擋在屋前。
「小姐--」
「我叫方未來。」
「方小姐,請別為難我們。」
未來搖頭。「請市長來和我談,讓他來為難我好了。我不讓!」
那人一籌莫展,只得與未來耗下去。心想:等她累了,再想辦法讓她離開。但未來意志力超強,她說不讓就不讓,那人只得聯絡上級。
***
片刻之後,另一行人趕來此地。
一名褐髮褐眼的男人從飛行車上下來,在與現場工程師交談後,走到圖書館前。
「方小姐,我想瞭解你為什麼阻止本市工程師拆除這座老舊的建築物。」
未來看清楚他的容貌,相當訝異。
「保羅?」
男人聞言一愣,露出一抹微笑。
「我是保羅。杜立夫六世,本市市長,你認識我?」
市長!
未來搖搖頭,看著他道:「不,我不認識閣下。但我認識一名相貌與閣下神似的醫生,他過去曾在蘇黎世聖心醫院服務。」
他有些驚訝。
「我知道杜立夫家族有位先祖是醫生,他的確是在那裡服務;不過,那已經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那已經未來眨了眨眼,神色黯然。
她所記得的,對他人來說,都只是塵封已久的過往歷史。這年頭誰還去翻動那些老得發黃的過去呢?
「方小姐,能否告訴我你從哪裡得知此事?」
未來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其實我所知不多……」
「我洗耳恭聽。」
「我所知不多,但是故事很久遠……」
「我十分願意請方小姐喝一杯茶,我有時間聽這個故事。」
未來瞅他一眼。「你該不會是想借此引我離開,好拆除這座圖書館吧?」
他「啊」了聲,幽默道:「瞧我這人?我竟然沒想到這個好方法,多謝你提醒?」
未來不禁微笑。她願意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她仍堅持初衷,如戰士般守在大門前。
「市長,我不會讓你們拆除圖書館。」
「很好,話題又回到最初。」他問:「圖書館在這時代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方小姐應該也知道,它早就應該拆除了。我不知道方小姐為什麼要阻止,想聽聽你的理由。」
未來明白她必須竭盡全力說服眼前這個男人。她舉起手中那串璀璨之星,眼中有一抹溫柔。
「請看看這串鑽石項鏈。」
「碳元素?」
她微笑。「過去我也如此認為。你知道嗎?曾經有人花上一億的高價買下它。
也許『價值』這種事情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這是個久遠的故事了,你願意花點時間聽我細細道來。」
「好說,我請你喝咖啡。」他搖搖手。
「拆除工程?」
「暫停。」他眨眨眼。「我喜歡聽故事。」
未來鬆了口氣。「我很願意,非常感謝你。」
***
未來將她所知的一一道出。聽完了故事,保羅猶沉浸在故事裡,似在回味。
「相當精采!」他笑說。
「這不只是個故事,」她說:「這是真--的。」
「我相信是。」他說:「你不像個善於編故事的人,若非真實經歷,怎會說出如此玄奇的情節。」
「我是個律師,也許說故事的口才不是很好,多謝包涵!」未來一笑。
他回以一笑,「但是,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你說柴健到蘇黎世來是為了治療他的胃。而我先祖保羅則是他的主治大夫?」
他斟酌著把疑問說出,因為他也不十分確定。
她點點頭。「他告訴我他得了胃潰瘍。那天是保羅來勸他,他才勉強答應到醫院治療。」
「不對,這地方有點問題……」他搖頭。
「怎麼了?哪裡有問題?」她不解。
他抬起頭說:「我記得,我那位先祖並不是腸胃科醫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他應該是惡性腫瘤科的權威專家。你確定柴健先生是患了胃潰瘍?」
她努力消化保羅的話,心生疑雲。
她顫抖著唇。「難道……他騙我?」她霍地站起來,一直捧在手心裡的杯子掉到地上,她傻愣愣地看著玻璃碎片。
他按住她。「方小姐,這還不確定,我們可以去查一查。」
「怎麼查?」她看向他。
他緩緩地說:「聖心醫院應該有病歷紀錄。」
未來腳步跟隨,她捉著他手臂。「會不會--會不會他……」
所以他才會那麼年輕就立下遺矚?所以那時他才會有那麼感傷的神情……真的是因為這樣嗎?!」
看她臉色蒼白,他不禁問:「方小姐,你還想要追查嗎?」
未來緊捉著他,用力地點頭。
「要!我要知道他那時究竟怎麼了!能不能立刻就去?!」
他點頭。「我來備車。」
***
他們來到了已併入市立醫院的聖心醫院,找到了公元兩千年柴健在聖心醫院的病歷。未來腦中轟的一響,硬生生跪下來,思緒一片混亂。
他死了!同年的八月他死於血癌。
她一直料想他會長命百歲,走完一個美好的人生,但是沒有……他甚至沒過過二十六歲生日!
她捧著那份病歷報告,呆呆地看著前方,眼神失去了焦距。
保羅安慰她:「方小姐,別太難過。他瞞著你也許就是不希望你為他牽掛。」
未來悶不吭聲。
他又說:「人都難免一死。就算他那年沒有死於癌症,對三百年後的我們來說,他也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你應該忘記這段奇遇,好好經營自己的人生。」
未來面無表情,誰也不知道她聽進話了沒有。
後來她是怎麼被送回和平市的,她不知道。
見到了丈夫,她只問:「有沒有看到我出事那天,從圖書館帶回來的日記本?
青墨色封皮的?」
柴健訝異地看著她。「你知道了?」
未來沒注意到他話裡的蹊蹺,只追著問:「你知道在哪裡是不是??!它在哪裡?!告訴我!」
柴健只得將日記取來,但並不直接交給她。
「你得答應我,看完以後要忘掉這件事。未來,不管怎樣,那都已經過去了;
你並不屬於那個時代,這只是億萬分之一機率的一樁事故。」
未來沒有答話。她接過丈夫手上那本青墨色封皮的日記本,默默地回到房間展閱。
第十章
日記自兩千年五月六日開始記起,即是她事故發生的那一天。
未來依序一篇篇讀下去。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他明明抱病在身,卻又對她照顧得如此無微不至。
日記在六月五日以後--她離開的那天,口吻改變了。原來的「她」變成「你」。
文字如泣如訴,像是柴健寫給她的信,一日一封。她哀傷地閱讀它……六月五日,雨--你前腳離開,此地就下起了雨。
昨日連夜送你登機,算算時間,此時你也該到了。不敢打電話給你,怕萬一……聽見你的聲音,會忍不住跑回台北,只為了想多見你一面。
我已住進病房,將這具身軀交給神,神要我活一天,我就活一天,但我著實煩惱你,未來,但願你的政府盡快帶你回去。我不敢想像若我死去,二你尚迷失在這個你聲稱蠻荒的時代中……過去一個月來,時時見你在無意中露出迷茫的神情,像是在告訴我:只有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你才會快樂。
C。J六月七日,雨--還是雨。你知道嗎?蘇黎世不是個適合下雨的地方。
晴日的此地,比雨日美麗。
忍不住請保羅打電話問候你,是李嫂接聽的,她說你不在家中。我大驚,難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不敢多想,我不顧保羅攔阻,執意趕回台北,我要確認你是平安的;否則不必病痛折磨我,我便要自責而死,我竟沒有好好保護你的安全。
回到家中,找不到你,在書房看見你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