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琵琶的賣唱姑娘綁著兩條麻花辮,身上穿著老舊的粗布衣裳,年約十三四歲。
她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客官想聽什麼曲子?」
「揀條拿手的聽聽吧!」男人笑道。
「是,那就來一首『蠶絲曲』,好不?」賣唱的小姑娘問。
見男人點頭,她調了調琵琶弦,張口欲唱。
「等一下!」男子對面,倚欄而坐的女子轉過臉來出聲阻止。
「呃……」賣唱的姑娘看向倚欄女子,有點不知所以。
賣唱姑娘正準備開唱,女子又開口說:「唱一曲要多少錢?」
「隨客官打賞的。」小姑娘細聲回答。
「喔。」女子點點頭,沒看向對面的男人,話卻是對他說的。「要聽曲子,我也會,何必浪費這銀子。」
除了不會歧黃、武藝,她幾乎什麼都會,唱曲子還難不倒她。
「纖纖……」男人皺了皺眉,有點不悅地看著金纖纖「借走」小姑娘手上的琵琶。
金纖纖不理他,逕自彈唱起來——
「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
她唱得娓娓動人、音韻悠揚,連賣唱的姑娘也自歎弗如,引來茶樓裡其他客人注意。
大家紛紛讚賞不已,唯獨坐在她對面的向翼冷眼看著她。
金纖纖抬頭望了他一眼。「不滿意嗎?那我再換一首——快馬常苦瘦,剿兒常苦貧。黃禾起羸馬,有錢始作人……」
「別唱了!」向翼冷言道。一隻手捏住她的腕。
「為什麼?姑娘唱得比我好聽啊!」賣唱姑娘天真地說。
「你聽到了,還不放開!」金纖纖瞪他一眼,收回手,將琵琶還給賣唱姑娘。
「你連這種小錢也要計較?」
本來想讓賣唱的小姑娘賺一點生活費,誰知這女人竟如此小氣,簡直是無可救藥!
「看不順眼你可以走!」要逼他自動離開實在困難,那紙貪小便宜的契約就像是道枷鎖,牢牢地將她鎖住。
「走了豈不順你的意?」休想他會讓她稱心如意。「拿來!」
「什麼?」金纖纖捉緊自己的荷包。心知他說「拿來」就代表又要她破費了。
「你要是自己拿還是我拿?」他伸出手,攤開大掌。
讓他拿保證比她自己掏出來還要多上五倍,她才不傻。
「曲子是我唱的,我為什麼要?」她死捉著荷包不放。
「你借人家的琵琶不必道謝嗎?」
他才不吃她這套!
賣唱的姑娘在一旁看得暗暗稱奇。這位爺看來不窮也不像壞人,可……哪有男人伸手跟女人要錢的?
「不用了,只是借一下而已嘛。」賣唱姑娘忙搖手說。
「你看吧!人家說不用。」金纖纖挑起眉。
向翼根本不理。
「看樣子你是要我拿。」話才說完,她死捉在懷裡的錢袋就落入他手裡。
「啊!你——拿少一點!」見他挑出一個元寶,她急得大叫。
不行拿元寶,她會心痛死的!早知道就趕緊拿一點碎銀出來。
金纖纖雖後悔不已,偏偏每回遇到這情形,她還是連碎銀都捨不得拿出來;最後只能眼睜睜見向翼一次又一次用她的「元寶命根子」替她積陰德。
「積陰德」是他的說法,她想他真正的目的根本是想活活氣死她!
賣唱姑娘看放在自己手上的大元寶,沉甸甸的。
她不安地看向賞她銀子的向翼。「爺,這我不能——」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向翼不容她拒絕,語氣卻相當溫柔,指著泫然欲泣的金纖纖說:「你若不收,這位姑娘可要哭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位姑娘有錢沒處花;你若不收,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的。」向翼說得煞有其事。
看那位美麗的姑娘似乎真要哭了,賣唱姑娘才點點頭,收下那錠元寶。
「爺,不嫌棄的話,讓我為你們唱幾首曲吧。」這樣她拿的也安心些。
向翼點點頭,賣唱姑娘在一旁椅子坐下,彈著琵琶,錚錚鏗鏗地唱起曲來。
金纖纖愈總是愈傷心,眼淚忍不住就愈落愈凶……她的元寶啊,嗚嗚……
「爺,姑娘怎麼哭了?」她都已經收下銀子了呀。
「沒事,她是聽曲子聽得感動了。」
什麼叫說謊不打草稿,金纖纖總算見識到了。她想,不必等「散財童子」來解決她,她就會先被向翼這個散她財的「散財童子」給嘔死!
她無心賞曲地望向欄外,不意瞧見一個戴斗笠的粗漢抬頭看向她這邊。正覺得奇怪,茶館二樓的角落突然爆出一聲怒吼——
「金纖纖,納命來!」同時,一支弩箭飛快射向金纖纖腦袋。
向翼眼明手快地將賣唱姑娘推到一旁,右腳踢翻桌子,迅速攔下疾風般的奪命飛箭。
說時遲,那時快,角落的殺手提刀砍來,桌面被劈成兩半。
向翼手無寸鐵,他撲向快掉下欄杆的金纖纖,過猛的力道一時撞斷了木欄,兩人雙雙摔跌下樓,引來茶樓其他客人驚喘不休、議論紛紛。
向翼一手攬著金纖纖,一手順著茶樓的酒旗下滑,離地約莫兩尺,旗子因承受不住重量而斷裂,兩人一起摔進紙傘堆裡。
金纖纖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來,她脹紅著臉推開埋進她胸前的頭顱。
「喂!你死了沒?」
向翼的手臂環過她腰身,貼在她身後,整個身子卻壓在她身上,將她包裹得密不通風。
感覺到金纖纖用指尖戳他,他擰著眉,不悅地說:「沒死,你剛剛拚命尖叫,我都快被你叫聾了。」他仍死賴在她柔軟的胸前不肯移動。
如果現在是在床上,不曉得有多好,只可惜……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奪命殺手在一旁虎視眈眈。唉!
他懊惱地以手捶地,攬起還搞不清狀況的金纖纖,低喊一聲:「走!」趁著外頭一陣混亂,趕緊脫身。
「我的包袱——」
他低頭看她。「你不正抱得緊緊的嗎?」
連逃命還不忘帶著家當,算是服了她。
金纖纖斜睨他一眼,笑道:「看來你只不過是個蹩腳的保鏢嘛。」
什麼萬夫莫敵,呸!莫夫莫敵會跟她撐著傘,遮遮掩掩地逃命?
「你要我去跟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拚命?」他摟著她的腰疾走。「金姑娘,敢情剛剛在茶樓你沒聽到,大伙可是在猜你何時會掛掉呢!要你一條小命的人太多,我可不是殺人機器;只要顧好我自己和你的小命就很了不起了。」
金纖纖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分明是沒本事還敢說大話!
「你能活到現在,遇到我以前絕對是靠運氣!遇到我以後,自然就只能靠我這個貴人嘍。」向翼猶自吹自擂。
「是啊,我只能靠你這個『貴人』了。」
花了她那麼多錢,不是「貴人」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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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了!」陰鬱眸子的男人揉掉剛剛飛鴿傳來的密訊——暗殺行動失敗,金纖纖進城來了。
「接下該怎麼做?」旁邊一人問道。
「進行下一個計畫。」為首者大聲號令。「眾人聽令!準備迎接金纖纖。」
「是!」
第四章
上好的紅綢從「金滿堂」錢莊的內廳直鋪到大街上。「金滿堂」上上下下皆立在一旁,等候迎接他們的大老闆——金纖纖。
金纖纖駐足在紅綢前,不明所以地看向金滿堂的掌櫃——王財生。
「這是做什麼?」
王財生上前低首回話:「地板髒,怕髒了小姐的鞋。」
也就是說,這紅綢是拿來當地毯用的。
金纖纖訝異地看了一地延伸到主屋裡的紅綢緞一眼,緊緊地蹙眉。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氣了。」向翼大腳一跨,就要踏上紅綢。
「慢著!」金纖纖眼明手快地伸腿絆住了他的腳,害他踉蹌了下。她轉過身對王財生道:「王掌櫃,我問你。」
「小姐請問。」王財生偷瞄了金纖纖身邊的男人一眼,猜測他的身份。
向翼見金纖纖這架勢,就知道她又要開始教人「勤儉之道」了。不過,這金滿堂確實也太鋪張了些。
「鞋子是用來做什麼的?」金纖纖不急著進屋,站在門口,一時引來街上路人的圍觀。
「自然是用來穿在腳上,走路用的。」王財生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卻不得不回答。
「很好!既然是穿在腳上的。那本小姐倒想請教你,有誰穿在腳上用來走路的鞋是不會弄髒的?」
「這……」王財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是吧?」金纖纖一步步追問。
王財生只得點點頭。
「既然沒有,那麼本小姐的鞋也不例外,已經髒了的鞋還怕弄髒嗎?」她不悅地轉過身,繞過正前方鋪好的紅綢路,反踏上一旁的泥草地,逕往屋裡走去。
王財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金纖纖繼續說:「這條綢子很貴吧?」
「不不不,一點兒也不貴。」王財生連忙回答。
「那就好。否則讓你為我破費,太委屈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筆帳休想報進公帳裡;既然他愛裝闊,就自個掏腰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