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西門劍淵心頭微酸。
「因為……因為咱們是生死夥伴吶!」初雲綻了笑靨,傾露出獨底她和垚冰間的親密。
「看來,我是留不住你了。」苦笑在頰,他仍有承認事實的豁達。
「可我當你是夥伴,而且,打從心底謝謝你。」
夥伴與生死夥伴,兩字之差,重量卻是天地之別——西門劍淵暗自慨歎,卻明白情之一字,提得起也該放得下。
他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交給了初云:「這塊令牌就當是贈別之禮,請姑娘收下。凡店家有相同圖樣者,均受西門世家管轄,姑娘憑此令牌應能在秦北通行無阻。」
「就是不用錢的意思,對麼?」聽他說話,常令她腦筋打結。
姑娘問得直率,西門劍淵朗朗笑了:「是的。」
「好極了,謝謝你啦!」
西門劍淵送她出了城東,靜靜注視著紅鬃馬上的情影逐漸縮成黑點,終於不見,忍不住在唇邊喃喃問:「皓燕兄,你真的放心讓她獨自漂泊麼?」
忽地冒出輕笑,他改口道:「不!不是放心!應該這麼問,皓燕兄,你——可狠得下心?」
※ ※ ※
自由,終於完全屬於他了!
如今「皓燕」已死,往後他只是「垚冰」,不再有烏龜禽獸三不五時的追殺,不再受「絕天門」這鬼魂似的名稱糾纏。
將來的日子裡,無論南林北漢、東海西疆,想往哪兒去就能到哪兒去,想什麼時候去就能什麼時候去,沒人拘束沒人管。
嘿嘿,光用想的,就該喜上眉梢、仰天大笑三聲,可是,為什麼他現在做的,都是跟蹤、窺看、閃躲之類的事兒?活像賊子偷地似的……
「這樣不行!」垚冰煩躁地猛拍著頰,開始向自己說項:「垚冰啊,自由得來不易,你可別笨到……」
話沒說完,他就自動閉上了嘴,因為傳來的清脆聲音讓他豎尖了耳,全神聆著:「大叔,請問華山怎麼去?」
什麼?她要往華山去?這這這……危險吶!
眼見小姑娘策馬而去,垚冰哪還記得剛才要對自己說什麼,輕功當下就使了出來,追呀!
初雲一路往華山去,就在半途中,遭遇了今年的初雪。幾粒細小的雪珠,冰冰涼涼落在她的頰,又飄飄灑灑沾上她的衣,抬頭望了望天際,密佈的深雲沉沉壓著,看來——這場雪一時半刻停不了,最好是能找地方避避。
她的運氣倒是不錯,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一處破寮,裡頭不乏乾柴、火石,該是平日獵戶歇腳應急的地方。
瞧了瞧外頭,夜色已降,雪又越下越大,想今晚得在這破寮打尖兒了。
宿頭確定,當天的生活瑣事就算有了底,之後她能做的,就是瞪著焰光發呆。
是的,怕情緒隨思考揚起,所以,乾脆什麼都不想——發呆就好。
※ ※ ※
冷,好冷啊……
垚冰站在破寮外,勉強靠著外簷遮擋風雪,不過,饒是如此,他的衣褲早就被雪水浸濕了,如今寒意直往骨髓刺去,偏偏熊熊火光近在咫尺卻又靠近不得。
唉,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底在做些什麼?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而初雲……同樣不好受,沒人比他更清楚,她那張用笑容、壯志撐起的小臉在入夜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你有多少當真?」那天初雲清亮的嗓音,彷彿還在耳邊鏗鏘響著,不斷反覆同樣的問題,而現下的牽牽唸唸,可算是答案了?
當自由不再逍遙快活,那麼,還有什麼繼續堅持的理由?怯於承認,無非是封堵了發現另外一片天空的可能吶……
「啊——」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劃破山野的靜謐. 「怎麼了?」猛自沉思驚醒,垚冰想也沒想就往裡頭衝去。
「有……有蛇……」初雲一把抓住來人,臉就往他胸前藏去。
「蛇?有蛇?在哪兒?我沒瞧見吶!」最多就是弓弦的長影映在壁間,焰舌吞吐、時明時暗下,像極了蠕動前進的蛇體。
「就在……」螓首慢慢抬起,沒想到卻是更慘烈的一聲尖叫:「啊——有……有……有鬼啊!」
直到此刻,垚冰才意識到自己站在什麼地方,面對的……嗯哼,是什麼人!
尷尬的笑嵌上俊容,好半晌,他終於舉起手、微動長指,忐忑地向她招了招——「嗨!好姑娘。好雲兒、好娘子,我……我回來了!」
緣結
「好姑娘,你就原諒我嘛!」垚冰輕扯她的袖擺。
在破寮「邂逅」那夜,他已將如何佈局,如何聯合西門劍淵、練如灩及聶颯,如何化明為暗以獵敵人的經過,一五一十全招了,不過,想當然爾,初雲沒這麼容易原諒他,畢竟在那幾天幾夜裡,疼的心、流的淚可是他無法償還的……
見她一時未答,垚冰逕自擺出了笑,眼睛閃閃發亮:「嘿嘿,看在替你找到阿娘的分几上,考慮原諒我了吧?」
「這是你自個兒要做的,我可沒求你。」
唉唉,會這麼做還不是他垚某人體貼雲心、善解雲意,知她心裡著實掛念親娘。他歎口氣,道出了問:「好雲兒,怨恨你阿娘麼?」
初雲微頓,回想起今早偷偷瞧見她的情景,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不會,現在不會了。」
「所以啦,你應該……」
「喂,你不是我阿娘,別混著了——」初雲哪會不明白他的用意,朝垚冰覷瞪了眼,激昂起下巴,「事情,可沒那麼容易。」
「好吧,那垚某人豁出去了!」豪氣的話要配上豪氣的動作,他往胸膛重重一拍:「你儘管說,不管什麼事,垚某人一定辦到,萬死不辭!」
「呸呸呸!誰要你死啦!」
「我就知道,雲兒最好了,捨不得我死。」他飛快地在香腮偷了個吻。
「又來這套?可惡!」每次都害她由臉蛋熱到心頭,偏又拿他沒法兒。「是不是對所有人,你都這麼無賴、淨耍這些?」
「天地良心吶!」垚冰再度舉掌起誓,「你是第一個,是最後一個,更是惟一的一個。」
「你的『天地良心』早沒行情,拿出來不管用啦!」小手插呀插的,表明了不接受,「這樣好了,你實現我三個請求,咱們就一筆勾銷。」
「好好好——」垚冰頻頻點頭,笑意躍上眉眼,「好姑娘,快說吧。」
「這個嘛……」初雲沉吟了好半晌,靈眸溜過他的眼,霍地燦了個笑:「我現下還沒想到,你呀——慢、慢、等、嘍!」
說完,人就躍上了紅鬃馬,輕喝了聲,騎馬離開。
「喂!」難道,他這輩子注定得在馬屁股後面追麼?念一轉、思一動,垚冰自丹田運勁,朗朗地唱起歌來——「初雲好娘子喲,中原遊玩一個人,我來作件可願意?啊,只要咱們在一起,到處都是好花園……」
果然,不用多久,小人兒騎著大馬兒,登登登地蜇了回來。
「你你你……你在唱什麼啊?」秀頰紅通通的,急急嚷道。
垚冰不理會,依舊唱著:「初雲好娘子喲,中原遊玩一個人,我來作伴可願意?啊,只要咱們在一起,到處都是好花園……」
「別唱了!別唱了!」初雲摀住耳朵,小腦袋拚命搖。
「……只要咱們在一起,到處都……」一聽她這麼說,歌聲冥然而止,垚冰一臉賊笑,「嘿嘿,你的請求,只差兩個嘍!」
「你這可惡又狡猾的傢伙……」
他微微仰頸,瞧著她嬌嗔的可愛模樣,後頭,是片好藍好藍的天空,有幾朵閒雲飄浮著,讓他的唇畔漾出了快意淋漓——是呀,只要兩人在一塊兒,何處不能飛、何處不是浩浩穹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