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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望舒

  「這值得、那不值得,這會兒,你倒精打細算、稱斤論兩了起來。」他的坦誠直率,每每讓她心頭晃漾甜絲,卻同時泛起熱酸:「唉……我開不開心真有這麼重要?」

  「這個當然了,師父是最重要的!」齊磊抓起她的柔荑,牢牢箍在掌中,就怕認真的心意沒能遞告。

  「齊磊,你……」練如灩猛一屏息,又歎了口氣。

  「唉……」

  「師父怎麼了?是小徒……是小徒哪兒說錯了麼?」

  師父已經連歎兩口氣了,這這這……這應該不是開心的意思吧?

  「沒,沒有。」她輕輕搖頭,秀額抵上了他的肩。

  「該說值得的,是我。你對我……你對我太好了。」

  心窩暖烘烘,俊容透了紅:「早說了吶!收我當徒兒,你不會後悔的!」

  「咳咳咳──」

  就在此時,門口倏地傳來一陣清咳,練如灩立刻撇開了身、抽回了手。

  是垚冰。

  「原來,你們師徒躲在這兒。」一雙笑眸直勾勾地瞅著他倆:「我可是差點翻了整個絕天門,呼……真累人吶!」

  「有什麼事?」練如灩微啟溫笑,不著痕跡地祛了石室內的曖昧。

  垚冰再加了抹調侃味說:「垚某人是來提醒二位,今晚可千萬不能缺席,因為明兒個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

  「你放心!」秀眉鳳眼間,神采飛揚:「答應的事,我會做到,齊磊也會。」

  「那就好!有你在,我信得過。」

  「既信得過,又何必特別走這一遭?」練如灩眸光深沉,唇線微抿:「你會這麼慎重其事,真是難得。那小姑娘,不簡單。」

  咳!她這師妹,心思向來細透呀!

  「好好好,我知道你在趕我走。」誇張的哀訴掩了掠過的不自在:「某人這就拍拍屁股,走人也──」話音甫落,垚冰立刻就沒了影蹤,身形之快、輕功之高,當真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   ※   ※

  根據垚冰的揣想,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的陰謀者,無非是想借江湖之手探知這三人確切的生死,並且圍殺除去。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惟獨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究竟是生是死。

  因此,垚冰安排齊磊埋伏靈堂周近,他和練如灩在外院間候著。若有人侵進,齊磊便出面與之周旋,並將他誘到外院林間。

  情況,果然如垚冰所料,在皓燕即將出殯的前晚,狐狸出洞露了尾巴,陰謀者是皇龍教的人。然而,就在進行到最後階段時,計劃出了軌……

  「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黑暗中,驀地傳出冷絕的聲音。

  聞聲的剎那,垚冰、練如灩同時心一凝。「聶颯?」

  一身黝衣,鷹般的眼神寒著堅冰,緩步踱出的男子全身欲放出壓迫感,教人為之屏息。正是絕天門玄鷹堂堂主聶颯。

  皓燕垚冰、青鷗練如灩、玄鷹聶颯──這是絕天門解散後,三名堂主首度相會。

  「既然這件事由你定了計、練如灩出了力,後頭就讓我來收拾吧!」聶颯對垚冰如是說了,此即他在西門世家出現的緣由。

  聶颯行事向來狠准、省力。他打算采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不久之後,江湖將會傳出從皓燕手中搶走「絕天神鑒」的是皇龍教。

  到此,「絕天神鑒」惹來的風雨,對這三人來說,總算落幕了……

   ※   ※   ※

  絕天門總殿,關司鵬墳前。

  「師父,你別這樣……」

  從西門世家回來的途中,練如灩始終沉默、神色黯然,一到絕天門,更是直奔師墳,雙腿一跪,便不起身。

  見她不吭聲,齊磊決意豁出去了:「好!師父要跪,沒理由小徒站得高,我奉陪!」

  咕咚一聲,在她身邊跪了下去。

  「齊磊,你不必這樣。」練如灩終於開了口。

  他又執又硬地說:「不!我同師父一起跪!」

  「我跪,是因為愧對我的師父。」偏轉了螓首,以澄定的眸眼凝瞅。

  四目相對,他沒半分怯:「我跪,也是因為愧對我的師父。」

  「你沒有愧對我。」

  「師父的心頭憂,做徒兒的本就該分著擔、領著受,我沒做好,自然是愧對師父,罰跪是應該的,一點都不冤枉。」瞳光堅澈,齊磊不疾不徐地說。

  「我的事,我自己負責,你不必擔、不必受。」練如灩說得斬釘截鐵:「師父是我,我說了就作數,你沒愧對我,可以站起來了。」

  礙著師徒的這層關係,他就得乖乖聽話麼?齊磊發出抗議:「不公平!就因為你是師父,我就必須眼睜睜看你跪著,那我呢?誰管我心裡怎麼想?」

  下顎線條繃得緊,他是覺得委屈,但不準備妥協。

  「你……」這會兒,是她詞窮了,掙扎半天,練如灩幽幽歎了口氣,輕輕道:「唉,你以為跪著舒服好玩麼?膝頭是會疼的,我……我不想你白白受這個苦。」

  他就知道!儘管不用溫情的方式表現,師父對他,總是百般好!

  齊磊的心窩熱了,聲線沉了:「師父不想小徒受苦,同樣地,小徒也不想師父跪得膝頭疼吶!」

  意緒一轉,齊磊突然跪移雙膝,從與她並肩轉為面面相對。

  「你要做什麼?」秀眉微顰,她不解。

  「我想到法子了呀!」齊磊綻了個朗笑,而後,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師父要是顧忌在小徒面前說心事,那像這樣可好?反正,瞧不著我的臉,就暫時別當我是你的徒兒嘍!」

  霎時間的情漪蕩漾平息後,成了沉靜深斂的依護。他的肩懷如同連綿無邊的海灣,無論她飛到天南還是地北,始終──不離不棄,長伴長隨。

  練如灩緩緩地合上睫羽,半晌後再揚起時,眶裡已蘊了水氣。低著嗓,她訴了磨心的苦──

  「我應該要恨他的!是他殺了師父,是他解散了絕天門……我應該要恨他的,我以為我會恨他的,可為什麼情況不是這樣?我從沒想過,再見到他時,竟像見著許久不見的兄弟,除了懷念,沒有其他,甚至為他這些年的平安感到歡喜。我……我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絕天門!」

  師父和絕天門,曾是她最在意的人與事──什麼時候,她變了?

  雖是甘心擔、願意受,這樣的她,仍是讓齊磊一時間慌了手腳。「師父,你、你、你別自責、別難過,這……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是背叛,是背叛啊!」她霍地抬頭向他,眼神散亂。

  救命吶!平日的靈光怎麼這會兒全失蹤了?齊磊急著想說些安慰話,卻苦思無方──好,一不作、二不休,豁出去了!

  「背叛就背叛嘛,有什麼大不了?!」他說得豪氣干雲,然後,跪轉成正面朝墳的方位,中氣十足地嚷喊:「師祖,徒孫齊磊給您磕頭!磕完頭,就算師祖免了師父的罪。」

  「齊磊,你……」纖指扣住他的肘。

  「師父,你別攔我。這約,我跟師祖定了。」他掙開阻力,堅定的眸子炯瞪著碑上「關司鵬」三字,字字重烙:「說好,磕完頭,你就放了師父!」

  長身直上直下,他的額頭撞在硬地,砰砰作響,半點兒不含糊。

  練如灩怔怔望著,心緒亂了、淚水傾了、情動再抑不住了。

  「齊磊,夠了!這樣夠了!」再度扣住他的肘,胸口泛著酸楚。

  他回了個笑:「再等等,還差兩個就大功告成。」說完,又繼續彎腰完成最後兩個叩首。

  當齊磊直起腰桿、昂對墳碑時,驀地興起了睥睨天下的飛揚意氣。洪了嗓門兒,他朝「關司鵬」喊話。

  「頭,我磕完了,今後,師父不再是你的,也不是絕天門的了!」

  這次,換他主動抓扣練如灩的手臂:「師父,咱們起來,別跪了!」

  兩人相互攙扶,顫巍巍地站起身來。

  「傻瓜!你這樣做,以為師父真聽得到、看得見麼?」練如灩口裡輕斥,心下卻是軟疼:「瞧,額頭都破了皮、出了血!」

  她邊說,邊伸袖為他拭了額間滲血的髒污;同時,齊磊也伸了袖過來,卻是為她抹淨頰邊沾淚的水痕。

  這好長好長的夜,終於要結束了。他和她,都在東方天際發現了微光……是的──旭日,即將東昇!

  第八章

  在長安盤桓數日後,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

  舉步跨出門檻,練如灩還是忍不往回頭,鳳眸抬望石匾上接著的「絕天門」三字,心裡百般滋味。既有恍如隔世的迷惘,又有撥雲開霧的清朗……

  齊磊明白絕天門之於師父的意義有多深,於是靠了過去,在她耳邊輕說:「明年這個時候,咱們再一塊兒來給師祖上墳。師父,你說好麼?」

  「明年麼?」她移了視線,對上他的湛眸,驀地笑了:「嗯,明年再來,咱們一塊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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