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話到唇邊,卻斷了線。
可是……可是什麼?聶颯驚訝地發現,自己直覺接下去的詞竟是「擔心」。
不!這輩子,他要做一隻負傲的孤鷹,又怎麼會去牽掛別人,哪怕這心念只是星微點點……更何況,是對羅緋衣,一枚讓他握在掌中、隨時準備拿來運用的棋子,一個總是讓他覺得挫敗,又很想自她那裡取勝的女子……
思緒紛亂如崩雪,原本受傷不輕的聶颯,在勉強催動元功追趕的情況下,如今只覺一陣暈眩襲來……
「你沒事吧?」他看起來不大對勁。
是她在說話嗎?那聲音,怎麼好遠好遠?終於,再也支持不住,聶颯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往前倒下。
「你……」見他情況不對,羅緋衣立即上前兩步,撐住他的身子,持在手中的燈籠只落得委地焚身的下場。「振作一點!」
當她的手抵住他的胸前,才赫然從衣料的異樣觸覺裡發現——他烏黑的衣襟上頭,有大片已乾涸的血漬……
天吶!那麼,適才尋著他的時候,他早就身負重傷了?
寒顫從心底竄起,一絲慌亂飛速掠過,但她知道自己沒有手足無措的餘地,咬緊牙關,撐起他偌大的身軀便往碧微館走。
每踏出一步,羅緋衣就清楚地聽到有個聲音響若擂鼓,震撼耳際。
十—年來,她第一次聽到自己胸口躍出的聲音,那聲音是——心跳!
※ ※ ※
待聶颯醒轉,已是兩天後的事了。
「你醒了。」素來清平的嗓音篩出了些許欣悅。
忍著額角針扎似的痛楚,聶颯仍是撐坐起身子,待目光找回焦點後,不由得感到些微詫異。「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淡淡一曬,羅緋衣沒有直接回答。「榻前的几子有水有布巾,你先淨淨臉,我去盛碗粥給你。」
聶颯瞧著她的纖弱身形出了房門,一時迷惘了起來。他不知道她守在這裡多久,可是,當他醒來最先見到的人是她、最先聽到的聲音也是她,心安的感覺就莫名地發了芽。
這種奇特陌生的情緒所為何來?聶颯自個兒也無從得知,只是……
看來——在她面前,他與挫敗感結緣結定了,連練功險些走火入魔的狼狽模樣都讓她瞧見,還談什麼勝、什麼贏?
當羅緋衣再次出現,手裡多了碗熱呼呼的粥,而聶颯則已自床榻起身。
「謝謝。」接過她遞來的粥,聶颯眈視向她,認真地道。
「不客氣。」羅緋衣眸光與他相對,認真地回了句話。
突來的客套氛圍在兩人之間漫了開來,有那麼一瞬,聶颯能納進瞳底的只有她,而羅緋衣——亦然。
那是一種凝看、一種出神、一種靈犀不期而觸的怔忡……
驀地,他的唇角輕輕勾了勾,她的眼梢微微彎了彎,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綻開了笑,雖一個淺一個清,但從內心深處悸起的顫動,卻又讓兩人不約而同地移開視線。
「你一直都在這兒?」聶颯低首喝粥,把適才的問題重新拿了出來。
「晤。」緩步到窗前,羅緋衣背對著他,輕輕應了聲,手捧在心口,依舊無法阻遏胸臆間乍進的情緒紛然。
「為什麼?」不自覺地屏息,他卻刻意放淡了語氣,輕輕問道。
「嗯?什麼意思?」羅緋衣依舊看著窗外,沒有回身。窗外新月娟娟,只因覆了層薄薄雲紗,就立時朦朧了起來,便如此刻她所面對的他、面對的自己。
「為什麼……」聶颯遲疑半晌,還是半當真、半嘲諷地問。「為什麼照顧我這個土匪?我可是劫持你的惡徒。」
「你受傷了,所以……」
「就這樣?」他直接打斷羅緋衣未竟的話。
「嗯。」飛快點點頭,她卻渾然不知這次的動作比以往多用了好些力道。
「因為我受傷?」
「我不會丟下受傷的人。」羅緋衣深吸口氣,倏地回轉過身子,掛在臉上的笑容仍舊清絕出塵,那是她以偌大心力撐起的。
「是麼?!」似笑非笑的反問,掩不住的冷嘲。「原來,我連土匪、惡徒都及不上,在你的心中,大概將我視為禽獸之類的吧?就像你擔心會被日頭曬暈的那窩兔子。是吧?禽獸之屬的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笑容因他的問題而震斂。
「是了,你出來找我,也是同樣的原因。」聶颯不理會她的話,兀自推演,驟生而熟悉的挫敗感緊緊勒著他的聲線,眸底射出冷厲銳光直人她的眼。「把你的慈悲留給那些真正的禽獸,至於我,我不需要!」
他斬釘截鐵的宣告,讓室內的氛圍頓時凍結。
凝看著他,羅緋衣靜默潛思,半晌才輕輕悠悠地問出口。「你在生氣?我不明白你在生氣什麼,照顧受傷的人,難道不好麼?」
她的問題讓他猛然一震,瞅著她如泓秋水的清眸,聶颯沒有回答,突然間——他笑了,還迸出了話:「很好!」
什麼跟什麼?對於他的反應,羅緋衣只覺愈來愈迷惘。
「很好」沉沉的聲線,勾出了淡微的欣悅影廓。「你的問題,我雖無法解答,但是,你總算瞧見我了。」
適才的溫氣與挫敗感,因著她的質問;如今迅速退散了。
「我總算瞧見你了?」她還是不解。
「羅緋衣,你知道我是誰嗎?」他微微動了動唇角,有幾分快意。
順著他的問題,用心思索,片刻後,絕色容顏上驀然綻開了笑——他的意思,她明白了。
從她的神情,他知道羅緋衣確實是個聰明人。「劫轎的人、帶你來這裡的人,甚至,這些天在碧微館的人,究竟是張三還是李四,對你來說都一樣的。」
「也許吧,我是真的不在意。」睫羽斂垂,她淡淡地說。「這人世間本就沒什麼好在意的。」
「但……那是一種在意吧?」聶颯緊緊地盯瞅著她。「當你問我是否生氣時,那是一種在意吧!」
他的話,強撼著她的心魂,一時之間,各種複雜情緒排山倒海向她而來。許久,羅緋衣才吶吶地吐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那是一種在意麼?她真的不知道,也著實不想知道。眸底只剩下一片空茫,腦中只容得一個「逃」字,羅緋衣踉蹌地後退了數步……
「羅緋衣,我叫聶颯。」他看清了她的意圖,及時起身攔了下,雙手霸氣地箍住她的臂膀,不許她逃開。「我的名字是聶颯!」
如果,對一個名字的記憶代表一種牽繫,他要羅緋衣記得他的名,並且永誌不忘。
「聶颯,你放開我。」羅緋衣飛快地說,想掩住掠過的一絲心慌,現在這樣近距離的呼息相纏,氛流實在是太迫重了。
剛才急驟的舉動,導致一股滯氣突生,來回衝撞胸口,聶颯雖暫時抑制不適,卻只能勉強出言阻止。「不!我不會讓你逃開。」
「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了。」找了個理由,甚至還試圖輕扯唇角,綻了個抱歉的笑容,以證明沒有敷衍的意思。他的每字每句,敲在她的心坎上都成了沉重的聲響,逼得她無喜無憂、無思無慾的心緒輾轉纏繞。真的,累呵……
儘管激盪胸口的滯氣愈來愈元法抑制,聶颯還是不願就這麼放過她。
「我要你的在意!」沉啞的聲音,堅定的語調,深邃而專注的眸光。「而你,你沒有拒絕的機會。」
羅緋衣——確實沒有拒絕的機會。因為他炙熱的唇,就這麼直接而霸道地覆上了她的,滾燙的氣息在貼合的親密接觸間翻飛。
聶颯微微使勁,似乎想藉唇吻將某種情緒揉進她的芳心,某種朦朧未明的沸騰情緒……
放肆的舌尖,恣情地勾畫她香軟的唇瓣緣廓,似觸未碰的酥麻,讓羅緋衣不自覺地輕啟檀口,情焰反倒乘勢漫燒入內,卷掀一場目眩神迷的心蕩意馳。
羅緋衣只覺自己恍若被拋向虛空,再無力去思索逃與不逃的問題,只能任著感官拘牽,一步步邁向熾烈的火堆,那是一種深人神魂的震懾!
本該是侵略者的聶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會被情浪所噬,在唇舌纏綿裡,早憶不起在她面前是勝是敗的執念,只有全然的沉溺……
四方為之旋轉,直到聶颯的掌指情不自禁滑向她的腰間,過於親熱的觸覺才倏地讓羅緋衣驚醒。
「別……別這樣……」螓首順勢低垂下去,雙手抵住他的胸膛,微喘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聶颯並未讓步,眸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即便內傷讓呼息益發急促,他還是盡力將聲音壓沉壓低,不願示弱半分,重申道:「我要你的在意。」
他知道,若能攫取她的在意,他就能得勝——在羅緋衣面前!
「在意?」她沒有抬頭,唇輕輕地重複呢哺,漾起了淺笑。「我的在意?」
「嗯。」胸口氣血愈發翻湧,他抿緊了薄唇。
「那麼,很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羅緋衣噙笑輕聲道,卻再無氣力繼續留下與步步相逼的聶颯對峙。「你有傷在身,需要休息,而我也需要。」拋下了話,她旋過身子便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