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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望舒

  「一種在意。」羅緋衣輕輕歎了口氣,眉眼間流瀉出淡淡的無奈和澀意。「難道,會是一種在意?」

  聞言,聶颯倏地一震,扣在皓腕間的手如遭電擊乍然放開,面色沉了下來,再次被逼入無言以對的境地。

  「我想,以後還是少見面吧。」這樣,她就可以回到過去那種沒有疲倦感、沒有突來震撼的平靜生活了。

  不待他的回應,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後,她便起身離去。

  「等等!羅緋衣。」薄唇進出冷絕,聶颯出聲攔下她的步履。「如果是,你會要嗎?」他想知道這個答案,非常地想!

  他的問,讓她頓下了腳步。

  明艷的燭光負在身後,羅緋衣輕輕垂下螓首,任所有暗影籠在臉上,一切落於靜溢。然而,她卻清楚地感覺到身體裡彷彿有火漫燒,燒得情思滾沸;騷動的紛多心緒不是她慣於承受的呀!

  「如果是我的在意,你會要嗎?」對著她的裊娜背影,聶颯楔而不捨地追問道,繃得緊的聲線顯得有些僵硬。

  半晌,她終於回眸,朝他淡淡笑了笑,卻無力拴住淒涼意自彎起的唇角滲出。「菜要涼了,你還是快用膳吧。」

  說完,羅緋衣轉身便走,再無停擱。

  聶颯怔怔望著她的身形消了蹤跡,她的清清字句卻猶自撼著他的神魂,始終未歇。「難道,會是一種在意?」

  會是一種在意麼?怒氣、挫敗、不甘、愉悅……因她而生的種種情緒,難道真如他曾問過她的,會是一種「在意」?

  聶颯始終沉思,而羅緋衣臨去前的最後一句話,終究成了懺言,那幾道熱騰騰的萊餚全落得冷盤收場。

   ※   ※   ※

  月屍月彤艷艷的日頭,在湛藍的天際放了火,燒出色調繽紛的雲彩,絢爛得讓人忍不住渭歎。尤其,當身處在視線全然無阻的孤崖之頂,任捲動的氣流揚起衣袂飄飄,那奔放的快意當真如千里疾風。

  他,和她,就站在那個崖頂。

  「走吧。」聶颯淡淡地說,神色冷然,自昨兒個餐後,兩人沒再見到面,今天相會也始終沒交談,氣氛總有些……尷尬。

  「嗯。」她輕輕應了聲,卻臨時想到了什麼,於是又問:「對了,這山谷,可有名宇?」

  「名字?」有些訝然,他回身注視著羅緋衣。

  「對,這山谷。」清清的語音,像澄靜的湖。

  她似乎問得理所當然,剪水雙瞳裡尋不出任何刻意,而他喜歡這個發現,甚至不自覺地微微笑了。「你想知道?」

  羅緋衣緩緩點了點頭。既然是問了,當然就是想知道的意思嘍……

  「無名谷。」劍眉一挑,獨有的狂傲自負,就在這細微動作裡露了餡兒。「它向來沒有名字。」

  「喔。」她接受他的答案,微斂的睫羽卻在不意間流出了一絲失望,很清很淺很稀薄的失望……」

  「不過,現在它有名字了。」

  「啊?」什麼意思?一下沒名字,一下又有名字。

  就是有種微溫的喜悅輕輕扯開了他的唇角。「它叫緋谷。羅緋衣的緋。」

  「啊!」羅緋衣一怔,頓時覺得胸口方寸提到了咽喉,竟連呼息都顯得困難了起來。

  「這名字不好聽麼?」他笑觀著她,半調侃地說。「瞧,這天空紅透了,叫這個名字也算合稱,是吧?」

  「是啊……」喃喃答了聲,螓首卻不自禁地微低下去,好躲開聶颯盈滿笑意的注視,但,心口的怦然躍動又當如何躲開?

  聶颯靜靜地瞧著她,看得……有些出神了。那纖瘦的身子裡在夕日輝芒裡,為她的清麗添了些柔艷;而那白瓷姣容微微泛著的胭脂紅,可也是斜陽晚照的緣故?

  將夜未夜,曖昧的時刻總有曖昧的氛圍流竄;在這瞬間,世界彷彿全陷落在兩人的緘默裡,一切似乎就這麼靜了下來……靜了下來……

  「聶……聶颯?」他的沉靜,讓羅緋衣悄悄抬起眼來一看究竟,並試探地喚了聲他的名。

  聶颯這才拾回了神,若無其事地對她說道:「是該走了,必須在日落前回到玄鷹堂。」

   ※   ※   ※

  「鷹主,您終於回來了。」荊寒笙見到主子,猶如大漠逢甘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沒有笑意地勾了勾唇角,沉穩地問道:「初七之事,你做好準備了嗎?」

  「準備了幾箱賀禮,但……」

  「但,不知道怎麼破樊汝胤的局?」見他遲疑,聶颯冷冷一笑接了下去。

  「確實不知。」荊寒笙俯下臉去,低聲承認。

  聶颯瞅著得力助手,緩緩地說:「寒笙,你做得很好!」

  啊?主子竟然稱讚他?荊寒笙有些愕然,不禁抬起頭來正視聶颯,而從主子微彎的眼底,他千真萬確看到了讚美。

  「這段期間,有人來訪吧?」

  「嗯!青鷗堂派特使來查了三次,赤梟堂則來了兩次。」

  斜飛的眉眼,有著毫不留情的冷絕和萬事盡掌胸中的亢傲,聶颯笑了笑,嗓音卻是寒的。「赤梟堂發佈這個消息,就是等著看各方的反應。明的來了這麼多次,暗的也絕不少。所以你的不知所措,正是最好的掩飾。」

  聽了分析,荊寒笙對主子的尊敬與傾慕又更深了幾分。「那麼,鷹主有什麼計劃?算算時日,這兩天也得上路了。」

  「這,我自有安排,屆時,非你執行不可。」聶颯胸有成竹地說。「且前先替我備著一個空箱。」

  「是,我會安排妥當。」

   ※   ※   ※

  「這麼晚了,還沒睡?」見她房內燈火猶明,聶颯直接闖了進去。「換了個地方不習慣?」

  「沒的事,我向來少眠,習慣了。」

  其實,他只是想來看看羅緋衣,莫名地想;真見著了她,倒沒什麼特別要說的。直到一眼瞥見折疊好放置窗前小几的新嫁衣,讓他不自覺揚起了冷笑。「這衣裳,你還留著,想回去當樊至剛的媳婦兒?」

  「不是。」順著他的目光,羅緋衣也瞅了那衣裳一眼。「我沒想過要怎樣,嫁不嫁反正都是一樣的。若要嫁,留著可用,不要嫁,留著也無礙。」

  「你的意思呢?你自己的意思呢?」聞言,聶颯沉冷的眸子迅速跳出兩簇怒焰,他不喜歡她這種凡事無關己身的口吻。

  「我?」她淡淡一笑,又是出塵的清淨縹緲。「一切隨命吧,我不重要。」

  「不!那不是命!」聶颯猛然抓住她的雙臂,銳利的眸緊緊盯著她,進出的字句裡有強抑的氣憤。「你可以反抗、可以表示意見,但你不,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命!」

  就像這場與絕天門、關司鵬的戰爭,是他這輩子絕不後悔的選擇!

  她輕輕搖了搖頭、依舊淺淺笑著。「因為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需要反抗什麼、表示什麼意見?」

  「不!不是這樣的。」聶颯有些惱,惱她這般不在意自己。換了個方向,他繼續問:「難道,你對自己的將來一點打算也沒有?」

  「有。」她目光明澈,清得見底,一字一字落定。「等待死亡。」

  「等待死亡?」他瞇起了眼,狠狠地盯著羅緋衣,彷彿又看到初相見時的她,如此無懼生死,當時他覺得這姑娘有趣特別,如今卻隱隱覺得憤怒心疼。

  「這樣的你,跟死了有什麼差別?」聶颯接著說,右手扣上了她的細頸。「信不信,我一手就能要了你的命?」

  「信,如果你要動手,請吧。」羅緋衣從容地合上睫羽。

  燭光在細緻的玉顏上畫出了微紅的圈兒,而她,是這般平靜,宛若赴死的烈士;他就看著,許久許久才咬著牙,話自齒縫間掙出。「我不明白,如果你真厭倦活在這世上,何不自盡自了,圖個快活?」

  聶颯撤回在她頸邊、臂上的雙手,她終於緩緩睜開眼,笑容停在唇邊,倒淒冷了起來。「自盡自了,圖個快活?如果可以這麼簡單就好了;偏偏,也不成。」

  「什麼意思?」她的眸光,與平素無喜無悲的清澄不同,如今裡頭載了濛濛輕哀,聶颯瞅著,倏地胸口一陣抽緊,竟會微微地疼。

  「我娘不許。」羅緋衣踱了幾步,稍稍和聶颯拉開點距離,繼續說。「在我十二歲那年的冬天,阿娘生病了,原本奶奶是不許我去看阿娘的,怕……」突然停了下來,她驀地打了個寒顫,這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聶颯及時出言,他早從荊寒笙那兒得知羅家視她為邪祟。「你就說你娘吧。」

  羅緋衣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很專注認真,連唇角慣有的冷諷都斂了起來,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接著又說:「後來,大夫說阿娘救不回來了,奶奶才讓我去見阿娘。我還記得,那天雪下得很大,阿娘握著我的手比雪還冷,阿娘說她要去找阿爹了,我一直哭一直哭,我也想去找阿爹呀,可阿娘不許,她把我的手抓得緊緊的,就是不許我跟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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