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抱拳一擇,恭謹陳報。「聽說,那把劍很特別,可藏放襟懷,又長於匕首,劍鞘通身銀白,唯柄嵌有碧玉。」
「哦………」男人陷入沉吟,思緒疾馳,翻索著記憶。如此不短不長的劍,符合來人形容的,就他所知,這世上只有一把,名曰「斷情」。
相傳百年前出了位少年高手,不到三旬之齡便以一柄異劍獨步江湖,連誅橫行多年、人人莫可奈何的六十三惡。那柄異劍,便是「斷情」。如今,傳說劍內藏有當年那位高手自創的劍譜,成為武林人人思奪的至寶。
「會主?」小心翼翼喊了聲。
「嗯。」目光恢復犀利,端著燭芯微光,男人以勢在必得的堅決,簡快沉穩地下令道:「找出那把劍!」
第四章
「姑娘,你醒了!」
「唔……」薛映棠悠悠醒轉,徐徐揚起睫簾,頭還有些昏沉,全身關節酸軟無力,喉頭痛疼欲裂。「水……水……」
「來來來!」婦人輕輕支起她的腦勺,熱心地舀了碗水餵她飲下。「慢慢喝,別急。」
「謝謝。」虛弱地笑了笑,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半暈半睡倒在草原之上,如今見到的卻是個中年婦人,實在是不明其間發生何事,於是問道:「請。教大嬸兒,這裡是……」
「要不是我兒子阿吾蘭齊出外尋找失馬,恰巧碰到你,這會兒只怕你已活活凍死啦!「圓滾滾的滿月臉上堆滿了和善的笑容,溫煦如冬陽「這裡是我家。」
薛映棠雙肘使力企圖撐坐起來,久臥後一時之間卻難用勁。
「姑娘,你別急!就好好歇息吧,沒關係的。」看她有此舉動,婦人連忙勸阻,並安撫她留在睡榻上。「才剛剛退了熱,身子還虛得很呢,可禁不起你這般折騰。」
「那就……打擾了。」
「快別這麼說,出門在外總是相互幫忙,相互照顧嘛!」婦人親呢地拍拍她的頭,彷彿將她當做自家人般。「你躺著,我去弄點奶茶來,喝了之後會覺得比較有精神。可別起來哦!」
「嗯。」輕輕點了點頭,薛映棠報以由衷一笑,側頭目送大嬸兒出了房門。
仍舊擺脫不去濃濃的倦意,她緩緩合起眼,然而思緒卻無法立時停下……想起離開牙雪山後的種種遭遇,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那是下山前怎麼也料想不到的。求生與殺戮、哀鴻與浪笑……
這段日子以來各種體會讓她覺得時間的流動不斷加快,快到連心境都滄桑起來,尤其在識得衛逐離後……想到「衛逐離」三字,她的腦袋瓜兒猛地受到重擊,赫然察覺到斷情劍未在懷中!
斷情咧?衣懷空蕩蕩的,心也空蕩蕩的,薛映棠登時慌了亂了,顧不得身骨虛弱,她硬是咬著牙,用盡所有氣力,顫庫巍巍地站了起來。儘管困難,她仍是憑藉扶持外物步履唯艱地在房間裡四處尋找。斷情,是陪了她十三年的親人呀,房裡擺設簡單,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斷情劍的蹤影,但她不願放棄,依舊費力走尋,只是事情並不順她的意……
難不成,有人見斷情劍值錢於是私自拿了要去賣?這個可能閃過腦際,薛映棠怔怔立在原地,再也使不上力了。
正當她束手無策、失落感開始蔓延之際,大嬸兒焦急的聲音響起:「哎喲喂呀!你怎麼起身了呢?不是要你好好休息嗎?」
她沒有馬上回答,抬眼正巧對上大嬸兒關懷的目光,旋即又避了開微微搖了搖頭。心裡不由得浮起猜疑──會是大嬸兒或是她的兒子拿走的嗎?
「來,坐著坐著。」大嬸兒熱情地扶她回到床沿坐下。「這碗酥油奶茶趁熱喝下。」
從大嬸兒手中接過茶碗後,她只是捧著,心思繞著斷情百轉千回,偏偏疑竇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壓下。
「怎麼了?」
「呃,沒什麼。」她勉強一笑,忙把手中的酥油奶茶往口裡送,仍在思索要如何開口相詢。
「對了,姑娘.有樣東西我收了起來。」
此時她再也忍不住了,於是衝口而出:「是把劍麼?」
「原來,你已經發現啦?」大嬸兒猶笑得燦爛。「因為你身上的衣服被雨露浸得濕了,所以我就幫你換了衣,劍也就拿起來,這樣你可以睡得好……」
啊?換了衣?她連忙低頭察看,果然,身上著的是另件衣裳,通身是大紅色,寬袖寬擺,胸前綴滿成串的香草花──她曾在涼州城裡見過,這是裕固族人尋常時穿的。
「怎麼?現在才發現呀?」大嬸兒爽朗地笑了,絲毫沒有矯作的遮掩。
「唔……」薛映棠失笑地澀溫應道。她可以立即知道斷情不在懷裡,卻連衣裳被人換了也沒知沒覺。「可否麻煩大嬸兒拿劍給我?」
「哦,好呀!」稍有一頓,婦人沒想到眼前的女孩這麼看重那把劍。「你在這兒等著喲!」
當她的手緊緊握住斷情,霎時便覺心裡完滿了,連眼角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彎起新月的弧度,笑意盈盈。
「見你這麼開心,那就好了。」大嬸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男人們的傢伙可以讓女孩家高興成這樣。「好好休息吧,我還有事忙呢!」
「真是不好意思,您忙您忙。」她抱以歉然一笑。
房室裡就剩她一人了,哦不,嚴格說起來,除她之外,還有斷情。有斷情為伴,孤單就永遠沾不上心間!
只是,在這同時,對於適才竟輕易地懷疑起大嬸兒,她不由得感到慚愧與自我厭惡。
※ ※ ※
這裡是裕固族的小村落差不多有五、六家,總共約莫三十來人。在她身子稍稍恢復後,大夥兒在村寨廣場燃起大火炬,家家戶戶門前也豎起火把,圍著熊熊烈火,且歌且舞且飲酒,表示歡迎這位「不速之客」。
「一塊兒跳舞吧!」邀薛映棠起身的,正是她的救命恩人──阿吾蘭齊,露出一口白牙,憨憨地衝著她笑,頓高的身材在她面前形成陰影。
「我不會跳哎!」
「我可以教你!」他臉上微紅,顯然是鼓起相當勇氣。
一方面盛情難卻,一方面也覺得有趣;畢竟,她長這麼大,這種熱鬧的場面還是頭一回見到呢!她含笑地點頭,柔荑放進他伸出的大掌裡。「那好吧。」
「不難,你依著我做,就成了。」阿吾蘭齊熱心地教她。「嗯,好,手給我,和咱們一起跳吧,要越跳越起勁兒!」
薛映棠一時雖在摸索,但很快就跟上了。
「呵,真好玩!」當歌聲稍停,大夥兒紛紛回到家休息。她隨手揩了揩額間沁出的汗,打從心底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明燦似的。阿吾蘭齊心愣愣地瞧著,移不開目光。
「咦?你還好吧?」看他怔愣的模樣,似乎不大對勁,於是急切問道。
「啊──」他如夢初醒,靦腆地搔了搔後腦勺,呆呆地疊聲應著:「好!好!我很好……」光是這麼瞧著她,心裡就快活得很,還能有什麼不好的呢?
旁邊倒是有人怪叩起哄──「瞧瞧這小子,見到漂亮的姑娘神都沒啦!」
「小子還會害羞咧!」
「阿吾蘭齊的媽,可以準備迎個新娘子回家啦!」
笑聲四起,阿吾蘭齊的頭越垂越低,一張大臉繞得紅通通的,她略感尷尬地移開了視線,這些……都是玩笑話吧?
※ ※ ※
酒足飯飽人酣醉,火熄會散已是中夜。
披了件羊皮,薛映棠獨個兒倚坐在門檻上。萬簌俱寂,廣場上澆熄的火堆猶自冒煙,彷彿還聽得見歌聲高亢、看得見舞影錯落,她只覺得熱血奔流,心跳怦然,興奮仍未褪去,倦意也就侵不上身。
斷情在手,緊握的劍鞘被握得溫熱了。
這些日子以來,斷情就像過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沒有青碧光圈、沒有莫名其妙冒出的聲音,更沒有……衛逐離!
對此,她既感慶幸又覺失落。
慶幸自己不必為如何看待他,面對他而且苦惱──薛映棠強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畫面,不見面禮他,能減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傾訴分享時,卻愕然發現不知他在何處,就像現在,她想說說心底雀躍的喜悅,少了他,失落感強烈得足以抵銷快意……月見從天,已呈下墜之勢,而她輕愁漸染的心──倦了。
※ ※ ※
「什麼?還……還要去找那柄怪劍?」騰格裡張口結舌,想到當日場景仍是驚恐萬分,如今對於耳中聽到的訊息自是百般不願相信。「為什麼?」
「會主要做什麼,沒必要向你我解釋。」冷淡的口吻將他的問題打了回票。
「是是是!」騰格裡連聲應到。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那個小妞離開,省得現在還得再安排人手尋找。
「會主要的是劍,人要不要留,隨你。」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殊不知──難就是難在那把劍吶!他咧開闊嘴一笑,不敢反駁,模樣簡直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