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的很有味道。」她深吸一口氣,笑道。「尤其是脂粉味兒,特別香濃。」她指的是湖畔笙歌不斷的亭台樓榭,還有泊於湖中的彩舫畫舸。
「庸脂俗粉怎比得上我身旁的紅顏芳華?」
「真是人不可貌相呵!瞧你,甜言蜜語說得倒是挺溜兒的嘛……」慕南斜睨著他,語帶戲謔。「要是讓寧兒聽到了,她肯定會當揚昏厥過去,不敢相信你是在衡洛園的『大冰塊』!」
此情此景,他倒無心去觀看桌上白紙裡寫的是誰的名了。
「耶?這上頭寫什麼啊?」反而是她覺得新鮮好奇,將紙條打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他發現她在見到裡頭內容之後,臉色倏然一變,直覺有點問題,趕忙湊近看。
朱色的四周大字──完顏慕南!
「這……這是什麼意思?」其實她的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可她還是執意半轉過頭,意欲向他問個明白。
硃筆寫名,是用在死犯問斬時背上的名牌呀!
步斂塵也是一怔,有人要完顏的命?看來,他「回雪驚鴻」的辦事能力倒是頗得人家賞識的!
不過,這回他可是找錯對象了;而且,錯得離譜!
「咱們等這麼久,總算沒有白費心血。」步斂塵沒有正面予以答覆,他相信她應該已經明白那是什麼涵義。他輕輕折彎起唇角,冷冷笑道:「魚兒既現了蹤,豈有不上鉤的道理?」
她瞧了瞧紙條,上頭其他用墨筆寫的部分是她的一些資料特徵;世上能夠掌握這些的,很少,而在大宋境內的,更少!
「想到了什麼?」
「晤……我這條命還挺值錢的喔,十萬兩!」她倒是抿嘴一笑,丰韻嫣然。「我說『回雪驚鴻』呀,你不接這筆生意,可是損失慘重唷!」
「唉……沒辦法!」他笑歎,頗為無奈。「誰教『回雪驚鴻』向來有個習慣,就是在一件交易尚未完成之前,絕不接受另一件。很遺憾,只能說這位客倌來的時機不對了。」
「唉,真是非常非常遺憾。」她順著他的語氣說,誇張地歎了一口氣,瞪澈的明目卻洩了促狹的笑意。
他揉了揉她的發。「別鬧了,你真的想到什麼了吧?」他可是沒有遺漏眼中除了玩笑之外的其他,那是瞭然,一種沉痛的瞭然。
「嗯,」她點點頭。「我想是秦老爺吧!」
「秦老爺?」
「宮小姐體弱多病又沒有兄弟,目前莊主和莊主夫人先後染病謝世後,便由小姐繼任莊主;只是小姐尚年幼,因此,明劍山莊一直都是小姐的舅父秦鎮岳來管理一切。小姐亡,宮家也就斷了後,我想,現在該是曲他們秦家繼承了吧!」
「那麼,你是如何確定的?」
她再次看了看字條,平靜地說:「這字跡是秦老爺的。」並且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連同手上的這張紙條,一併交給步斂塵比對。
沒錯!確實是同樣的筆跡!
「當初能進明劍山莊,是蒙泰老爺應允的;否則,我可能連養活自己都有困難。」她的語氣淨是惋息慨歎──這回是真遺憾了!
「你手上那張紙是當初和山莊訂的約。」她繼續說。「在小姐身邊的婢女,都是老爺另外親自挑選的,所以連約上的署名,也是老爺親筆所簽。」
「老爺一向待小姐甚好,如來那些言語、舉動都是為達目的不得不然的偽裝,這人就真的太恐怖了!」一想到笑容和藹親切的秦老爺,居然有可能是心狠手辣的主謀者時,完顏慕南實在是……唉……除了歎,還是歎。
「完顏,我想早在你踏入明劍山莊時,秦鎮岳就已經計劃好要找你做代罪羔羊了。」步斂塵看得出她眼底的陰霾,但是,整件事聽下來,讓他覺得秦鎮岳的野心由來已久。「在明劍山莊不缺人手之際,允你入莊工作,這就已是他魔爪伸出的第一步。聰慧如你!稍加思考,就可以明白了。」
「唉……」她幽幽歎了口氣,就是因為心知肚明,所以才覺得遺憾呀!本來以為他是個值得眾人尊敬的長者,沒想到在所有的行為後頭,包藏的是如此惡毒的禍心。
想到當初在街坊聽到的那些謾罵,她澀澀地接著說:「因為我姓『完顏』吧,所以選我。」人,倚著欄柱,怔怔望著漁火點點的素女湖,有些失神了……以前在王府,因為母親來自大宋,所以沒人將她視力金國的郡主;如今在江南,又因為頂著「完顏」的姓,而被任意抹黑。
被人接受,其實,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步斂塵將她的落寞和蕭索瞧在眼裡,他緩緩靠了過去,伸臂環上她的烏首,以無可懷疑的溫柔輕輕說道:「因為你是完顏,所以──我選你。」
因為她是他的完顏呵……忽然間,那輪滿月墜入她盈盈秋水的眸中,而後顫顫地浮動了起來;涉過水的風說──那是摻淚的緣故。
第九章
「你們終於來了。」鍾易起身,看著剛進來的一男一女,微笑道。「完顏姑娘的傷應該已經無恙了吧?」
「嗯,托福!」完顏慕南有禮地頷首,也是以微笑相應。「問巧,她可好?」
「小姐……」鍾易正要回答,卻被一聲欣喜的呼聲搶了先;嬌小的一團淡紫已經飛到她的身邊,兩手激動地抓著她的臂,小臉俱是熱切開心。
「問巧!」完顏慕南不掩喜悅,反搭上她的臂也是高興萬分;這可是她們別後第一次「見」呢!
鍾易雖然感動,但是公事在先,不得不打斷她們主僕的相見歡;輕咳一聲,說道:「很抱歉,我現在必須殺風景地和兩位討論一下明劍山莊的案子。」
「請坐。」一旁的方峻以手示意。
「嗯。」步斂塵沉聲應著,和慕南雙雙入座。
「我不是殺人兇手,」慕南開門見山的說,語氣鏗然;態度磊落大方。「只是有人想以我做代罪羔羊罷了。」
「哦?那麼殺人兇手是誰?又為何擇你做為嫁禍的人選?」
「如果我告訴你,殺人兇手現在就在我身邊呢?」她平靜地說,臉下猶是坦然的微笑。
「你是說……」
廳裡的一干人全將訝異的目光集中在步斂塵身上。
「宮茜衣是我殺,沒錯。」他冷冷地說,對於眾人的目光灼灼,絲毫不放在心上;而對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他也絲毫不隱瞞。
這這這……怎麼會這樣?假的殺人兇手和真的殺人兇手走在一塊兒?
「我想,完顏姑娘應該有些事情尚未說出口吧?」鍾易已經感覺到此案不若表面上看來的簡單。
「事實上,是有人拿買命錢請驚鴻收拾宮小姐的性命。」話是對著鍾易說沒錯,但談到他,她還是不自禁地瞥了身旁的他一眼。
「驚鴻……驚鴻……」方峻聽到慕南如此稱呼步斂塵,登時手腳冰冷,頭頂發寒,顫聲問:道:「難道……你是『回雪驚鴻』?江湖上專收買命錢的頭號殺手?」
是啊!難怪他的輕功之高令人昨舌。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而「回雪驚鴻」正是江湖讚他輕功之高,已達無人出其右的境地。
對江湖草莽之事,鍾易雖然所知不多,但「回雪驚鴻」一名,確實響亮!眼前言語不動氣勢自出的步斂塵,果然如他當初所臆──龍非池中物呀!
「那你怎麼會和完顏姑娘一路?這沒道理呀!」方峻抓抓後腦勺,皺著粗眉問道。
「那是我的事,閣下無須知道吧!」他臉上是習慣的淡然,拒絕回答之意卻是再明確不過。
鍾易笑了笑,緩和一下氣氛,繼續先前被中斷的討論。「既然兩位在整個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經很清楚了,那麼,此案的焦點應該在於……計劃殺宮茜衣的唆使者囉?」
完顏慕南的柔荑覆上步斂塵的!然後朗聲說道:「是的!這也是咱們不敢找官府援助的原因。以此人的地位勢力,要是咱們倆貿然出面,後果會如何,鍾大人想必相當明瞭吧?」
鍾易點點頭。「也就是說,『青蟠碧螭』根本不在你手上?」
「的確不在。事實上,我根本從來沒見過『青蟠碧螭』,更不明白秦鎮岳為何要將這個罪名裁在我頭上。」
「嗯……」的確,這個問題目前尚無線索可循。
「秦鎮岳,」鍾易抓住她話中的另一個重點。「就是你和驚鴻調查後得到的結果嗎?」
「唔。」步斂塵解釋道。「他願意再花十萬兩要我殺了完顏。」
「哈!這老賊!」方峻忍不住撫掌大笑。「算來算去,他這一著可是大錯特錯羅!本來以為最穩妥一步棋,沒想到竟成為滿盤輸的關鍵。這呀,就叫作,『自作孽,不可活』!」
「我是從筆跡上判斷的。」她將紙條和合約一併拿給鍾易,並加以說明。「這約是他親自寫明;如有必要,宮小姐的另兩名婢女情兮、盼兮亦有相同的,屆時可為引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