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不是把書面資料都交代你了嗎?你沒拿給經理?」第六位受害者Victor問Mary。
「有啊,我立刻就拿給經理啦,可是……」說到這,她就覺得委屈極了。
後面的話Mary不用說完,大家互看一眼,紛紛露出尷尬的笑,因為她就是頭一位遭到柯經理毒手的可憐人哪。
「款……我聽邱秘書說過,Carol前不久被老闆強迫休的長假,就是經理要老闆這麼做的。」Kathy還是有疑問。「我們跟Carol當了這麼久的同事,她拚命三娘的工作方式誰不知道啊?加上Carol本來就跟經理八字下合,我想……」
「好好好!經理居然用這種小人步數?分明是怕Carol贏過他嘛!」Warren已經猜著Kathy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等等等,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麼Carol這次請假會讓經理發脾氣?」
「是啊,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啊?」
「你們想,會不會……會不會是經理對Carol……」眼珠溜溜,她悄聲說。
「見鬼啦,Mary,你別亂傳八卦!上自老闆,下到咱們,大家都知道他們兩個不對盤。再說,如果經理真的對Carol有意思,會那樣故意跟Carol過不去?」
「這可難說嘍,這年頭笨的男人越來越多了。」Kathy掩嘴偷笑,接著道:「大家都有童年吧,有沒有看過那種小男生,明明喜歡某個小女生,就偏偏喜歡拉人家辮子、掀人家裙子?就是要引起小女生的注意?」
「可是那是小時候哎。」Warren代表男性發言。
「Warren,你說得沒錯,可是,唉……」Kathy誇張地歎了口氣。「感情智商停留在幼稚園階段的男人呀,太多太多嘍。」
一干女性笑翻,索性還有人吐出憐憫同情之語。「不過,如果真像Mary猜的那樣,那我看經理的機會……」
大家不約而同伸出右手,手勢全都一個樣,圈圈,意思指……零!
經理室外,眾人揣臆紛紛,經理室裡,柯中捷一個人也心煩氣躁。
為什麼當他知道Carol請假的時候,火氣就莫名地升了起來?驀地,他想起許久前聽到的、Kathy和她的對話——
「Carol,昨天我看到你跟一個帥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喔,是不是……」
「少亂猜,朋友而已。」
「嘿嘿,真的只是朋友嗎?」
「對!只是朋友!」
——很尋常的對話內容,而且至少一個多月前了,但他就是記得牢牢的,半個字都沒遺漏。
Carol和……一個帥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雖然,他記得當時她回答Kathy的口吻十分認真,似乎很強調兩人關係僅僅是「朋友」,但他還是覺得不舒服。
Carol的腦袋裡不是從來只有工作,沒有其他麼?她不是連回家都巴著工作不願放?他一直以為,杜芳岳是這個樣子的。
什麼時候,在她的身邊多了個帥哥,還一起去吃芒果冰?他一直以為,不會有人欣賞她這種工作狂,不會有人……
除了他。
早在進入都鐸之前,他就已經聽過Carol這號人物,她的敬業態度和工作成績在業界是出了名的。
成了她的上司,與她一起共事後,他才發覺這女人根本是用「豁出生命」的方式在工作;當她沈浸其中時,彷彿在她的四周都亮起了熊熊火光,明亮得足以眩人雙眼。而這一點,既成了他的壓力又教他疼惜,她的全力以赴就像是賽跑時緊追在後的對手,讓他覺得備感威脅,同時,也擔心她這種工作態度會不會傷身耗神,會不會捨棄了生活裡的歡愉和輕鬆……
矛盾哪!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樣的矛盾,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與她相處、與她交談,好好地,沒有一絲火藥味。
本來,他以為順其自然下去他就會有機會,畢竟在她身邊從來沒有護花使者出現過,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了——
像今天,她竟然請假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Carol是絕不會任私事影響上班的,所以,她個人的病假和事假應該都摒除在請假的理由之外。那麼,她請假的理由會是……
會是他嗎?那個和她一起吃芒果冰的帥哥?
※ ※ ※
九月的中部,陽光熱情如火,螫得她一出集集火車站就立刻瞇起了眼。
「喏,這個給你。」楊則堯從背包裡掏出一頂運動帽就往她頭上蓋去。
腦門猛然有東西覆上,她反射地摘了下來。「是你的?你不戴嗎?」
從她的手上拿回那頂運動帽,順勢又替她戴上了。瞅著她,他微微地笑著。
「運動帽是我的沒錯,可你難得穿得這麼休閒,戴運動帽剛剛好,我喜歡看你戴。」
這回,她沒拒絕,還被他讚得有些飄飄然。「那你怎麼辦?會曬成黑炭的。記者會的時候,人家還以為Yang是來自非洲剛果的大提琴手。」帽簷的陰影正好蓋過了雙眼,果然這樣舒適多了。
「那很好啊,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剛果人的演奏功力。」挑高了眉,那是他得意時的標準模樣,然後嘰嘰咕咕地開始「創造」剛果話。
「喲!已經『我們剛果人』啦?那看來我不必替你擔心嘛!」他一開始耍寶演出,她就得努力憋笑。
「是的,請放心享用這頂運動帽,不必見外。」他在她頭頂輕輕一拍。
杜芳岳睇著他,目光清湛,蘊涵溫柔。
三天後,也就是下星期一,是Yang抵達台灣的「官方時間」,當天下午都鐸已經安排了記者會暨歡迎會,正式宣告古典樂界的巨星「大提琴詩人——Yang」來台;在她心底,如此一來也就等於是和他保持距離的開始。
「怎麼,剛果人哪里長得不對勁嗎?」她的直視讓他難得地感到不自在,是會令人心跳加速的慌忙。
「沒有。」芳岳找話帶過。「我是在想,我怎麼這麼容易就被剛果人約出來?還是請假跑出來玩的,真是……」
「真是明智的決定!」他直接接話。
嚇,什麼他都能說咧!瞪著他笑瞇瞇的表情兩秒,她認栽了。「唉……我真拿你沒轍。」
「拿我沒轍嗎?」則堯的笑容更明亮了。「唔……我喜歡這說法,很喜歡。」
話說完,還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怎麼了嗎?這句話很怪嗎?」他的反應怎麼讓她覺得毛毛的?
「不不不,好得很、好得很!我說了,我很喜歡這個說法啊!」
她還是覺得有點小小詭異,但瞧他似乎沒打算解釋,她也不想強迫。反正,這趟出遊,對她來說,最大的意義是一場道別吧。
他們在火車站對面的車行租了協力車,則堯騎坐前面掌龍頭,她在後頭踩輪子,兼看車行贈送的集集鎮觀光地圖。
「前面的那條路,左轉。」芳岳負責指揮方向。
協力車聽話地轉向左邊。那是條很寬敞的馬路,沒什麼車,連觀光客都少,兩旁行道樹的枝葉伸向中間,陽光必須左拐右彎才能穿隙而過,落在灰撲撲的路面只剩下光點了。
「好舒服啊!」風由發間溜過,涼意入心,芳岳不禁逸了聲滿足的喟歎。
「閉起眼睛,放開握把,試試!」
「放開握把?」欽……這樣好嗎?
「放、心,我會顧好你的安全。」則堯說。
「嗯,好吧。」他說的,她相信。
於是,芳岳鬆開了握把,閉起了眼睛——
那是種很奇異的感覺。會有點小小的恐懼,因為放開手又沒了視覺,但這也為她帶來了令人興奮的刺激。沒了視覺,其他的感官一下子敏銳了起來。聽,她聽到了風聲、林葉飄飄聲、車輪轉動聲。嗅,她嗅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混著洗衣精芳香的汗味。陽光什麼時候移來、什麼時候移開,還有風的強弱,都記錄在皮膚與空氣的碰觸裡。
「芳岳,醒醒,前面是下坡,比較危險,手抓好。」前面的楊則堯出聲提醒。
「哦!好,我知道了!」她輕快地朗聲回答。是他給她打開心眼的機會,同時又替她關照現實的安危。
從沒哪個人能讓她如此安心的,除了她已去世的母親。
「哇,好棒!像飛的一樣。」她歡呼。下坡路段,完全不需使力,只要任協力車發瘋似地衝啊、衝啊、衝啊!
風聲獵獵,前面的他必須扯嗓說話。「噯,有沒看過迪士尼的阿拉丁」?
「看過什麼?」最後幾個字她沒聽清楚。
「『阿拉丁』!」則堯使勁地說。
「哦,有啊!」芳岳也得用力喊話。阿拉丁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童話故事。
「嘿!很像阿拉丁和茉莉公主那一段吧?!」他心情好極了,甚至,甚至忘情地高歌了一句。「A whole new world,a new fantastic point of 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