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丹緹會這麼想,你也未免太自負了吧?」他冷哼一聲,對宋丹廷自以為充足的理由嗤之以鼻。
「就憑我是安安的舅舅、丹緹的哥哥!」他挺直了背脊,撂下狠話。「就算是 用搶的,我也要將安安從你這裡奪走,讓她明白她的父親是多麼差勁的一個人!」
陸人崎還沒接話,孫家大門驀地打開,嬌嫋的身形以星墜的速度朝宋丹廷飛快而去,然後--嘩啦一聲,宋丹廷身上的西裝頓時成為一堆浸濕的布料。
「對付像他這種自大的人,用不著說這麼多話!」她若無其事地對陸人崎說,唇畔甚至還有一抹爽快的笑意。
「你……你們……」眼看價值不菲的西裝登時報銷,濕答答地黏附在皮膚之上,怒得不知如何開口成句。
「犯不著太生氣,我勸你最好趕緊回去,把濕衣服換掉,否則要是感冒著涼得肺炎了,人家還道我們鄉下人家不懂待客之禮呢!」崔君嵐手上拎著的水桶微微晃呀晃的,對他狼狽淒慘的現狀做了最完美的詮釋。
「你不用得意,我等著看你被陸人崎拋棄後的表情!」他丟下話後,終於禁不住寒風和冷水交替的侵龑,決定先回旅社再說。
當「犯境者」的背影隱沒在寂寂黑暗後,陸人崎輕輕搖了搖頭,睜大著眼,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阿嵐,我突然覺得很感謝你!」
「沒什麼!我也不希望安安……」
「不是!」阻斷她的話,阿崎淡淡地解釋剛才那句話的真正涵義。「我很感謝你當初沒用這招來對付我!」他指的是兩人為了安安,曾在同樣的地點發生過嚴重口角。
「沒辦法!」她也輕輕搖了搖頭,笑著把原因解釋給他聽。「那時又不是在涼颼颼的夜晚,潑你冷水根本收不到什麼實效,搞不好還被別人以「浪費水源」的罪名,一狀告到派出所呢!」
「這麼說來,我還不算太愚蠢嘛,很會選時候哦!」
「是呀是呀!」她對他皺了皺鼻,眼裡儘是閃著晶瑩的調侃。
「不過,說真的,看到那個傢伙像是跌進水塘一般濕淋淋地落荒而逃,真是大快我心啊!」她再次帶給他威力十足的驚訝,完全沒想到他是靠著一名「女藍波」解決宋丹廷這個麻煩的。
「也大快我心啊!」崔君嵐吐了吐舌頭,難得做出這麼明顯的逗趣神情--這本非她所擅長的,看來,她對自己的驚人之舉根本沒有絲毫的歉疚嘛!
「好女孩,給你個獎賀。」陸人崎看著月光下帶笑的她,心忍不住微微顫動,像落款般慎重而快速地在她的粉唇輕啄上他的柔情。
而她,竟然只能怔怔望著他,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完全失去反應的能力,直到瞥見他漾在眼底唇際的魅人笑意,才飛快摀住了自己的嘴。
天哪!他做了什麼?她又讓他做了什麼?
那是……吻嗎?
如果她不是大奸大惡之徒,那麼請老天爺可憐可憐她吧--千萬則讓月亮從雲幕後頭鑽出來哦,否則,她雙頰比夕日還紅艷的羞澀,不是全落入他眼底了嗎?
結果,她是用機器人走路的方式,才總算回到了孫家!
這個晚上,對向來寧和的鄉間來說,的確大戲劇性了些,然而,事情真的獲得徹底的解決了嗎?
各自回家闔上門的陸人崎和崔君嵐,心裡都雪亮地知道,沒那麼簡單,還有後續的麻煩在未來候著他們的。
不!不只如此!
當很久很久以後,他們重新回顧今夜,才發現--其實,一切都只是風暴即將開啟的序曲罷了……
把愛車停妥,陸人崎拖著疲憊的身軀進了門,剛從台北結束和老A的會議趕回來,只覺渾身倦得可以倒頭就睡。
嗯?有燈?
客廳裡留了盞小檯燈,從燈笠傾瀉而出的昏黃,柔柔地暈染一室墨黑,沒有灼眼的霸氣,卻成功地守護了夜歸人因疲累而脆弱的心,暖了這個涼夜……溫度,隨著暈暗的琥珀燈流在他身上的停泊而駐進了心頭;這--就是有人等門的感覺嗎?
以往常常必須半夜才到得了家,開鎖進門後,撞上視覺聽覺的是沒有聲音、沒有光線的冷冷清清;安安睡在孫家,連他的最後依恃也不在身旁;而他早就習慣這樣的情形,麻木地不願費力去感受思考。
現在,佇立門邊凝望著室內的他,竟覺得相同的擺設、熟悉的視野顯得有些陌生,兀自怔忡了起來。
被燈衣圈圍住的茶几上,擱留著張紙條,是崔君嵐的筆跡,上頭交代了數樣用微波就能食用的東西。
天哪!還有什麼她會粗心地沒有照料到嗎?他--真是徹底地服了她了!
輕手輕腳地上了樓,安安的小床上擠著兩個人,有著同樣天真、同樣令他心動的睡容;在黑暗中閃著溫柔輝芒的眼眸,就這樣細細地凝睇著這個畫面許久許久,不忍收回視線。
有個聲音在他心底悄悄響起:如果……如果能讓這種窩在心頭的感覺,不再是偶發的例外,那……該會是件多幸福的事呵!
***
孟琛站在大廳的角落,冷冷地注視著輕摟佳人纖腰的陸宇槐,到如今還在埋怨自己怎麼會站在這裡……雖然這場訂婚喜宴的女主角,是她大老闆的千金小姐,但真要不參加也不是沒有藉口;然而,她卻仍是在該出現的時候,分秒不差地在大廳候著,看著他搭扶傅采霏的腰,以天作之合的姿態緩緩從樓梯走下來。
「孟琛,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發呆?」說話的是在公司和她交情不錯的佳菱。
「沒事沒事。」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日無異。「在這裡靜靜看著也是挺有趣的事兒呀!那些有錢人的世界,我們既然插不上腳,就乾脆站在一旁做個觀眾。」
「是這樣子的哦?」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哎唷!我的姑奶奶,」孟琛誇張地說。「你該不會把我當做躲在角落、暗自飲泣的怨女吧?」
「你?」果然,惹得佳菱噗哧一笑。「別開玩笑了!」
「你去玩你的吧!」孟琛話頭一接,順勢把佳菱的關心眼光掉開。「嘿嘿……沒看到人事部的小張一直猛盯著你瞧,只差沒流口水了,劉佳菱大美人,還不趕快過去接客?」
「你哦,孟琛真是本性不改,我剛一定是看走了眼,才會以為我們孟小姐琛姑娘在這頭多愁善感!」佳菱臉蛋一紅,羞赧地笑罵了一句,終於離開,把這方空間還給孟琛。
對佳菱感到很抱歉,可是這個時候,她真的只想一個人……孟琛向侍者再拿了一杯雞尾酒,慢慢地啜著;事實上,她的酒量也沒比君嵐好到哪兒去,不過幾杯雞尾酒應該還不致讓她胡言亂語起來。
「一個人?」
是他的聲音?不會錯的,她不會聽錯的,是他--陸宇槐!
孟琛的身子僵了一下,屏著呼吸,身體漂亮地旋了個弧度,有禮貌地朝他抿嘴一笑,淡淡地說:「陸先生不去陪準新娘嗎?」
「孟琛……」陸宇槐看著徒具笑容不見笑意的她,心情直直往下沈,凝重地說:「我真的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失去你這個朋友。」
她沈靜地轉身,踱步到整片大落地窗前,專心地注視著反映室內燈火輝煌的透明圖畫;玻璃上的,不過是光線造成的假象罷了,但是,那些在她身後的笑語喧嘩,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假象?比起這裡看到的,那裡的虛情假意、矯揉造作才更教人心寒!
「孟琛?」陸宇槐跟了過去,也察覺到今夜的她有點異常,關心地喚了一聲。
人,難道連反常一次都不被允許嗎?
「陸先生--」再次以眼神直接和他相對,孟琛顯得煩躁多了,對應間也多了不耐。「你只要好好照顧你的準新娘就可以了,至於我這個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的小女子,哪有什麼資格做你的朋友?孟琛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孟琛,是因為君嵐的事,所以……」
「不必扯到君嵐!」她無禮地打斷他的話,聲音微微提高。「這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孟琛,我只是關心你呀!」既是和君嵐無涉,那麼他實在不明白,孟琛何以拒他於千里之外。
看她一反常態地在角隅飲酒,難得會讓他想用「消沈」這個形容詞,來描述向來精力過人的孟琛,也因此,他找了采霏補妝的空檔過來看看。
「不必了!」她已經擺出拒絕打擾的表情多時,怎麼這個陸宇槐偏偏視若無睹呢?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繼續說:「你再待在這裡跟我說話,不怕明天流言滿天飛,害我被炒魷魚嗎?傅采霏可是我們大老闆的千金。」
「哦,是這樣子嗎?的確是我想得不夠多。」他釋然地燦燦笑了,接受了這番說詞,馬上補了個道歉。「真是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