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臭!」江君嫌惡地看著縮在師父懷中的髒小鬼。
「不臭……娘不在……沒水水……澡……」只懂得一些詞彙的小女孩緊閉著眼反駁。
連秋月放下她,輕聲地說;「媛媛,張開眼睛。」
小女孩立刻睜開雙眼,卻被眼前寬闊的視野嚇到除了樹屋外,她從沒見過其他的東西。她抱著自己的手臂,小小的身子猛往後退。
「怕……怕……丫頭……要娘……」
她一個轉身撞到一棵大樹,額上的傷口立刻沁出血,眼淚迅速滑落眼眶。
林間倏地揚起一陣風,捲起地上四散的落葉,淚珠還掛在臉頰上的小女孩,被這種未曾見過的景象奪去了注意力。
她傻呼呼地伸出手,著迷地想去觸碰那些飛起來的葉子。
「將她娘火葬了吧!」連秋月歎了口氣道。
「不告訴她她娘已經死了嗎?」
「你如何對一個這樣的孩子解釋死亡?」說完,連秋月自一棵果樹上摘了幾顆果子放到小女孩手裡。
她嘻嘻一笑,把果子分成兩堆放著,抬起微笑的小臉對連秋月說:「一半給丫頭,一半給娘娘。」
江君撇過頭,只覺眼眶有些發熱,於是彎下身點燃屍體上的落葉,然後走到小女孩身邊,拉住她因為害怕火光而顫抖的手。
橘紅色的火焰焚盡了所有能燃燒的東西。
人生與死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小兔子,你別跑啊!」紮了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在山坡草地中快速地奔跑著。「你跑到哪裡去了?我不是要捉你來燉肉啦!我只是想問問你,胡蘿蔔是在哪裡來到的?」
她在和兔子說話嗎?秦穆觀站在一邊,有趣地看著那個鵝黃色的小身影,穿梭在一堆綠草紅花之中。
「小兔子真是沒有愛心,都不等我就跑了,唉,江君忙著替蘭若姐姐煎藥,冷蝶姐姐又捉了幾隻毒蝦蟆,說要提煉什麼毒的,都沒人陪我,很無聊、無聊極了、無聊得很。無聊啊!」
朱媛媛說著說著,自個倒笑了起來。
「難怪師父老說我傻呼呼的,江君說只有小笨蟲才會自言自語。」朱媛媛拔了一根草敲敲自己的腦袋,圓圓的小臉上嵌著兩個甜美的小酒窩。
秦穆觀著迷地看著小女孩的笑容,只覺得她像個花中仙子一樣。他那些堂姐妹們,個個脾氣驕縱得讓人不敢苟同。
「汪汪!」一隻小黃狗自秦穆觀身後衝到朱媛媛身邊,她笑嘻嘻地抱著它打了個滾,然後在草地上躺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小黃狗搖著尾巴追著一隻蝴蝶而去。
朱媛媛看著藍藍的天,她還記得兩年前第一次看到太陽時,嚇出了一臉的眼淚鼻涕。
「娘娘,你在上面嗎?丫頭很想,很想,很想你……」她朝天空伸出一雙被太陽曬成微紅的手,唇邊的笑意悄悄地消失了。
「我可以在這裡坐下嗎?」秦穆觀刻意在離她幾步外的地方發出聲音,不意卻還是嚇到了她。
「你你你……」朱媛媛一躍起身,手足無措地在原地跳來跳去。
這裡竟然有個人!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秦穆觀才說完,便搖著頭笑了起來。
自主以來,似乎每個壞人都是這麼說的。
不明就裡的朱媛媛跟著他一起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笑,只覺得這個人笑起來很好看,跟蘭若姐姐差不多好看。
「你笑什麼?」秦穆觀友善地問道,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朱媛媛一雙大眼眨了好半天,才想起師父說的話——不可以隨便和不認識的人交談。
「你告訴我原因,我便會告訴你哪裡可以找到長滿胡蘿蔔的田地。」他跟著小黃狗沿路走來時,正巧在山腳下看到一整畦蘿蔔田。
「真的嗎?」朱媛媛高興的朝他跳近兩步,可愛的模樣像極了小兔子。
「真的。」他穩重地點了下頭,微笑著問:「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了嗎?」
「我為什麼笑得很開心啊?這個問題很難耶!」朱媛媛摸摸頭,吐吐粉紅色的舌尖,「我忘了我為什麼要笑,可能是因為你在笑吧!冷蝶姐姐說我傻傻的,別人笑,我也就跟著笑了。」
說著說著,她又咧開嘴笑了,兩個小酒窩甜蜜地掛在唇邊,引得秦穆觀也跟著揚起嘴角。
「胡蘿蔔在哪裡?」
「在東邊的山腳下。」
「山腳下啊!」朱媛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掙扎。「山腳下有很多人,師父說不能去那裡。」
他們現在暫時不住在出雲谷內,因此不能到處亂跑。
那個大壞人劉明蝠怕出雲谷還有生還的人,每年總會派人放火燒掉所有草木,所以他們每年都要在出雲谷右方的這座山頭住上一、兩個月。
「如果你不能去,那麼我明天替你拿一些過來,好嗎?」秦穆觀衝動地說,有些人天生會引起別人的保護欲,眼前的小女孩便是如此。
「真的嗎?真的嗎?你好好喔!」朱媛媛一個勁地嚷著,整個人站到秦穆觀面前。
「你好高!」她仰頭看著眼前的人,突然低呼一聲,「你是男的!」
她沒見過男人嗎?秦穆觀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朱媛媛好奇地看著他的臉龐,伸手摸了摸他的兩道劍眉,「你的眉毛好好玩,和江君的不大一樣。」
「江君是誰?」
「江君……」她苦惱地咬了下拇指後,才吶吶地回答,「江君就是江君啊!」
朱媛媛揉揉脖子,覺得頸子好酸。江君的個頭沒有大哥哥這麼高,她看過的人就屬大哥哥最高,連森林裡的大黑熊站起來也沒這麼高吧!
在七歲的朱媛媛眼中,十五歲的秦穆觀是個龐然大物。
「要不要坐下來?」秦穆觀率先坐下,拿出一方手巾鋪在身邊暗示她坐下。
不過她卻拎起手巾,開心地在臉上摩挲著,「這布軟綿綿的,好舒服。」
「你喜歡的話,可以送給你。」秦穆觀微笑地看著她開心地拿著手巾跳來跳去,這
樣可愛的小妹妹,任誰都會想好好照顧她的。
如果他的未婚妻沒有過世的話,也該是這個年紀吧!
「你後悔送我這塊布了嗎?」朱媛媛有些擔心地盯著他的臉。師父不開心時,也是皺著眉頭。
「不然……我把它還你好了。」她咬了咬紅唇,不捨地再看了手巾一眼後,才慢慢地把東西遞回他的大掌中。
秦穆觀搖搖頭,把手巾塞回她手中,順手碰了下她的額頭,「有花瓣粘在你的額頭。咦?」她額心間淺淺的粉紅竟不是花瓣!
「那是小時候受的傷,紅紅的很醜吧!」她嘟起小嘴,伸手摀住額頭。
「很漂亮。」他誠實地回答,微笑地將她的手拉下,「像一片桃花瓣貼在額頭上,真的很漂亮。」
「謝謝。」朱媛媛笑得更燦爛了,沒有人說過她的疤像花瓣耶,聽起來真美!
「你不怕找是壞人嗎?」他拔了一把野花給她,順口問道。
「噢,我要想一下這個問題,」她偏著頭想了想,直率地問:「大哥哥,你是壞人嗎?應該不是吧!你要送胡蘿蔔給我,怎麼會是壞人呢?」
師父沒說過壞人長什麼樣子嘛!
秦穆觀失笑出聲,看著她一瓣一瓣地拔下野花的花瓣,「你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
「七歲,我的名字是……」朱媛媛正要說出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師父的諄諄告誡——不可以隨便說出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什麼?」
「大家都叫我丫頭。」她將手中的花瓣全拔光後,遞了幾根光禿禿的花莖給他,
「甜甜的很好吃喔!小蜜蜂、小蝴蝶都喜歡吃哩!」
她示範地把花莖含在嘴裡,吸吮著甜甜的花蜜。
秦穆觀看著手中那幾根綠色的花莖,有些遲疑地把它們放到嘴裡。
「沒想到這東西這麼甜。」他挑了挑眉,對於入口的香味感到意外。
「很好吃對不對?」朱媛媛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花瓣全包在他送給她的手中裡,笑咪咪地望著他,「這些花瓣用麵粉裹起來炸,也很好吃哩!明天你拿胡蘿蔔過來時,我再把炸好的花瓣拿給你吃。」
「謝謝。」秦穆觀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沒見過這麼愛笑的女孩子,似乎沒有憂愁一樣。
「你住在山下嗎?你穿的衣服好漂亮喔!」朱媛媛敬畏地摸了摸他一身的綾羅綢緞。
「我不是本地人,我住在長安城,是代替我娘來祭拜一位阿姨的。」秦穆觀環顧四周的碧草如茵,不禁歎了口氣。
多快!那場悲劇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長安城很遠嗎?」她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問道。
「我騎了十來天的馬,才抵達出雲谷,沒想到出雲谷又發生了火災,」他拍拍她的肩頭,不明白這張可人的小臉為什麼皺起眉頭,「你怎麼了?」
「你住那麼遠啊,那我就不能常常看到你了,對不對?」朱媛媛難過地拉著他的手,就像她經常對江君做的舉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