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什麼時候?你說清楚啊!」柳玉真扯著女兒 的衣袖。
「就是當年我發現我懷了榆洋,但是又不想隨便找 個人嫁的時候嘛!你不是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悲 情劇嗎?」
教師的世界很封閉,當年為了不讓榆洋背上私生 子的名號,也為了不讓衛靜雲砸掉鐵飯碗,因此英明 神武的柳玉真在得知女兒打算留下孩子時,就開始廣 發喜帖。
柳玉真說女兒巳經在美國結婚了,新郎會在下個 月到台灣正式舉行一場婚禮,跟所有的親友見面。
只是,不幸的事件發生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那個新郎館在飛往英國主持醫學會議時,被醉漢駕駛 的小客車衝撞人泰晤士河裡,車子找到了,人卻失蹤 了。
而已經結婚三個月的衛靜雲,在不堪承受而昏厥 被送至醫院時,倒赫然發現己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以上這些全是柳玉真編出來的,卻成功地騙倒一 幫親友,連一向和她們母女相剋的小姑衛窪香都不小 心滴了一點眼淚。
「好說好說,其實我那時也滿佩服我自己的;我怎 麼能夠連續哭那麼多次,哭到親朋好友都跟著我一塊 哭。」說起這,柳玉真可得意了。
「是啊!你還記得我離開舊學校轉到新學校時,校 長夫人還被你感動得再打電話要新學校的人照顧我那 件事嗎?」雖然覺得母女倆現在的行為有點卑劣,衛靜 雲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在笑聲中,柳玉真伸手摀住了一個呵欠。人老了, 還是要早睡早起!
「去休息吧!」衛靜雲為老媽捏了捏僵硬的脖子。
「我陪你說說話,省得你待會又坐在客廳胡思亂想 一通。星期三不是你們三年級朝會嗎?可別像上回一 樣,站在班長旁邊打瞌睡,還要班上的胖子掩護你。 你這是哪門子的老師啊!」
「那次失眠,睡不著嘛!」看著老媽又忍住一個呵 欠,衛靜雲乾脆伸手趕人。「去睡覺啦!我沒事的。不 然,我打電話給另一個′天涯淪落人′!衛洋平,這祥 你放心了吧!」
柳玉真二話不說,拿起話筒撥了兒子的電話號碼 後遞給女兒,這才站起身回房。「你們姊弟就好好聊聊 吧!我們這樣子也算一門忠烈吧?兒子、女兒都被人 拋棄,實在是滿慘的。」
衛靜雲吐吐舌頭,耳朵貼著話筒,等候弟弟接起 電話。
「喂。」一個甜美的女聲在聽筒那端響起。
「喂。」衛靜雲因為震驚而有些遲頓。她老弟的家 中竟然出現了年輕女人。「請問是衛洋平的家嗎?」
乖不嚨咚,她還以為衛洋平是天下第一癡情男哩! 老弟等待遠嫁美國的女友夏雅妮九年,她跟老媽都以 為他要當和尚了。
這種情況,不好好審問一下,她就不叫衛靜雲。
「喂,有人在嗎?這是衛洋平家嗎?」在對方兀自 沉默之際,衛靜雲追問著。
「是的。」
「你是哪位?」她開始了一連串的問號。
五分鐘後,當衛靜雲掛上電話後,她尖叫著衝進 老媽房間,又和老媽一塊大叫著衝到客廳翻電話薄, 找衛洋平的換帖兄弟聯絡感情,「順便」打聽事情的真 相。
母女倆再度掛上電話之後,忙著在家庭日記本中 寫下——
癡情男子衛洋平與女朋友夏雅妮久別重逢!
「你去還是我去?」衛靜雲和鉚玉真興奮地對望。
衛洋平的好友除了透露若干衛洋平與夏雅妮重逢 的戲劇性過程外,還順道告知今晚十點這對情侶會出 現在市區頗為出名的餐廳「三年甲班」裡。
「你去好了。記得回來要實況轉播。」鉚玉真指指 臉上的綠色面膜。
「放心好了,我會圓滿達成任務的。」衛靜雲立即 衝回房換衣,三分鐘後消失在大門之夕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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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結束一場腎臟移植的手術之後,桑文生為自己 找了個理由謝絕了醫院院長的邀請,一個人坐上了計 程車前往他「前任」小舅子所開設的餐廳「三年甲 班」。
久違了,台灣。
自從九年前,他來台灣和友人籌措一間醫院,認 識了甫二十歲的「前妻」之後,他不曾再踏上台灣的 土地。即使在七年前,他失去衛靜雲,整個人陷入空 前低潮時,他也不曾興起過回到這塊出生地的念頭。
桑文生看向窗外的一長排汽車、機車。九年沒回 來,這裡倒是變了不少,依然喧嘩的街道兩旁矗立了 更多的高樓大廈,消費性的商店更是四處林立。
時間會改變很多事。
此次藉著醫學觀摩的名義回到了台灣,以為自己 的情緒不會再起任何波瀾了,卻在昨晚抵達飯店時輾 轉難眠。
他沒忘記過衛靜雲。也許該說他從未遺忘過那種 被人背叛的感覺吧!
一張紙條是當年她的告別。
她說,他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而他男人的自尊 不容許他去向一個女人低頭,雖然他曾經向古君蘭打 探過衛靜雲的住址、電話。
那樣的傻事,做一次就夠了!
不懂得如何說謊的古君蘭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肯透 露衛靜雲的訊息,這樣的舉動足夠讓他心灰意冷了。
他上了一個當,跌入衛靜雲所張開的愛情網裡。 卸去了他所有的心防,以為從此就是天長地久,沒想 到——
談情說愛的人都是苯蛋!桑文生又在心裡對自己 說上一次。
他的心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豎實無縫,如同生命 也不能循著他的生涯規劃前進一祥。離婚後、與衛靜 雲分手後,他不再涉及感情,而他理想中的家庭?他 與妻子及一兒一女,只能存活在他永遠不會成真的夢 想裡。
桑文生伸手揉著右邊太陽穴。很諷刺,這些年唯 一不變的就是他偏頭痛的老毛病。
一回來就頭痛,也許他該早些離開的。等他結束 這一個多月的醫學發表會,處理完父母親在數十年前 留下的股票之後,他會盡速離去的。
這個地方,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先生,到了。」司機在一揀西班牙式的石板建築 前停住。「就是這間店了。」
桑文生站在這間應該是開了兩年,卻依然顯得嶄 新的餐廳。他勾起嘴角看著店名,「劭光還真的把店名 取為三年甲班。」
他一直以為他的「前任」小舅子告訴他的店名是 開玩笑的。
不過,他相信這間店肯定會相當成功。
有那麼一個愛賺錢、又有才華的清秀老闆夏劭光, 店裡最少會有一群死忠的女性顧客;就像劭光在美國 打工時,那一票女學生根本是衝著「男色」而非咖啡 好喝,而把一間家庭式咖啡館擠的長期水洩不通。
桑文生踏上彩虹般的斑斕台階,推開了門,果然 見到不少女客。
「您好,一個人嗎?」穿著圍裙的女服務生笑著走 近他。
「我找夏雅妮,麻煩你通報一下,就說桑文生找 她。」
「你稍等。」服務生離去。
伸直了有些疼痛的背,桑文生打量著週遭,不意 外地發現自己也正是幾桌女客打量的對象。
他明白自己的長相並不差,何況專業醫師當久了 之後,眉宇間自然較他人多了些自滿與貴氣。因此, 這些年來,女人的追逐目光沒短少過,而他卻不再對 女人有過一夜風流之外的興趣。
「雅妮小姐在辦公室裡,前面直走右轉就是辦公室 了。」女服務生說道。
「謝謝。」他一邊欣賞店內的裝潢,一邊緩緩地踩 著步伐前進。
在梨木製的門前,他輕敲了兩下,逕自開門走了 進去。
他笑容可掏的前妻夏雅妮飛快地走到他的身邊, 「文生,你怎麼提前到了?你不是一向最遵守時間表的 嗎?怎麼破例了?」
「台灣的手術臨時提前,所以我昨天就到了。知道 你今天晚上在這兒幫忙,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桑文 生的目光其實並不放在她的身上,他好奇的是那個交 叉著雙臂、死命瞪著他的魁梧男人。他微動了下眉,
「這位是?」
「妮妮未來的老公。」夏劭光用一種看好戲的口氣 回答。
「我是衛洋平。謝謝你對雅妮的照顧。」
桑文生客氣地握住對方的手。衛洋平的手結實溫 暖,該是能為雅妮擋風遮雨的男人。「雅妮像我的小妹 一祥,沒什麼好客氣的,以後就麻煩你多包容了。」
他隨即微笑地轉向雅妮道:「恭喜了。」
「幹嘛啊,你們兩個人好像在辦交接一樣。」夏雅 妮笑著道。
桑文生望著夏雅妮,無端地想起一雙被眼鏡遮住 的明眸大眼,雅妮臉上的甜蜜不曾出現在他們的婚姻 中,如同他自己最狂熱的愛情也不是給了這個曾經是 他妻子的女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