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洋兒,你在出家之後,絕不後悔?」
「是的,徒兒絕不後悔。」丑洋兒起誓。
「好。」方丈終於頷首。「既然你已下定決心,為師的就成全你吧!」他轉頭吩咐小和尚:「準備剃度儀式。」
第一刀,斷除一切戀。
第二刀,願修一切善。
第三刀,誓渡一切眾。
……
在剃度中,丑洋兒緊閉著雙眸,告訴自己,他要「絕」一切情愛,看「空」一切。
第二章
「小姐,你怎麼這樣偷溜出來……」丫環翠玉跟在紫兒身後叨念著。「你已經是官夫人了,還需要用走的嗎?為何不坐轎子呢?何需在天寒地凍中,辛苦蹣跚地——」
「你別再念個不停好嗎?別忘了你的身份?」紫兒露出惱色,隨即,又傷心說道:「我一定要去找他,跟他說個明白,我是不得已才嫁人的。天知道!我多痛恨這樁婚姻。」紫兒咬住下唇,抑止自己痛哭失聲。「趁現在官府七天七夜通宵達旦的慶祝活動,沒有人注意到我,正是我溜走的好時機。」
「可是,小姐——」翠玉是不忍心。地上的冰都結了三尺深,她實在怕小姐在冰冷的雪地上行走會撐不住。
「我沒關係,挺得住,況且,寺廟離這裡不遠。」紫兒披著黑色斗篷,在漆黑的的夜裡努力走著。
不一會兒,已來到了寺廟,只見大門深鎖著。
紫兒用力敲幾下門,不一會兒,一名小和尚探出頭來。「請問施主有何貴事?三更半夜——」小和尚好生狐疑,大半夜裡居然有訪客?而且還是個女的。
「請問書記師在嗎?我要找書記師。」紫兒表明來意。
「書記師?」小和尚仍是一副迷惑的表情。
「是的,你們都叫他醜洋兒。」
「喔——」小和尚恍然大悟。「你是指洋師兄呀!他現在在側室誦經呢!」
「師兄?」紫兒面色發白。「丑洋兒,他……他……出家了?」「和尚」這兩字,讓紫兒心碎。
「是的,是昨天才剃度的。」小和尚道。
頃刻間,紫兒推開木門不顧一切衝了進去,往側室狂奔而去。「洋兒!洋兒!」她發狂似地敲打著木門,喊叫聲是如此淒涼欲絕。「開門啊!洋兒,我是紫兒啊!求求你,開個門,讓我見你一面,求求你——」
門內毫無反應,只有誦經聲不斷傳出。
「你一定是很傷心之下才會出家做和尚,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沒辦法抗拒,我喜歡的人是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說出家就出家,你…不在乎我了嗎?忘了我們的約定嗎?你忘了我們共同擁有的詩詞了嗎?洋兒,求求你,開門吧!求求你……」在雪地中,斷腸人聲嘶力竭的吶喊聲不停傳出。
「小姐,回家吧!洋師父不會出來的。」丫環拉著紫兒。「回家吧!」
「不!我不走,我一定要等到他。」紫兒下定決心道。
不一會兒,方丈出來了。他對紫兒合掌行禮道:「對不起,李夫人,丑洋兒請我轉告你:他現在已是名不理塵世的和尚。李夫人,您還是請回吧!」方丈說完轉身離開。
決提的淚水,傾瀉而下。紫兒忍不住在地上哭嚎,久久不肯離去。直到天明破曉,官府的人才將她帶回。
一個月後。
丫環翠玉一身雪白衣裳,再度來到寺廟。
初春到了,雪已融化,樹枝萌芽,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翠玉在寺廟大廳前,虔心地禮佛後,向一名師父說明來意她要見洋師父。
「洋師父?」一位師兄告訴她。「現在他正在閉關唸經呢!自從當了和尚後,他比任何人都勤加修持。」
「可是,我一定要見到他,我有一封信,要親自給他。」翠玉苦苦哀求道。「拜託!師父您就答應我吧!」
「那——」師兄偏頭想想。「施主,你可要碰碰運氣了。大概在中午時,洋師父會出來用膳,你就在走廊那等著吧!」
「好!謝謝你。」丫環翠玉露出感激的眼神,跑到長廊等候著。
到了中午,依然不見洋師父。她又不死心地跑去找其他師父,直到問個清楚。
其中一人道:「洋師父今天要戒肅,你晚上再等等看吧!」
丫環翠玉又回去原處等,這一等等了三天。好不容易,這日午後,終於見到洋師父了。
他在經過長廊時,翠玉跑向前攔住他。「洋師父,請留步!」
不過,丑洋兒他似乎聞而不見。他注視著地面,直直往前走,使得翠玉必須小跑步才跟得上。「洋師父——」
丑洋兒嘴中唸唸有辭,他的心思放在唸經上。
這下子可惹惱了翠玉,她忍不住狂吼道:「小姐死了,小姐為你死了!」邊說邊啼哭起來。
丑洋兒這才回過頭來,隨即又冷冷道:「我不知你在說誰,對不起,施主請讓一步。」
「你——」翠玉怎麼也不會想到丑洋兒竟會有如此反應。「好!算小姐瞎了眼,為了你,在雪中站了一整夜,回家後,心力交瘁,心病加上身體的風寒,一病不起,在七天前,她香消玉殞。」
也許,翠玉期待能看丑洋兒有一絲的動容,可是,她卻失望了。丑洋兒清澈光明的眸子,擁有的只是不屬於這世間的超脫純淨。
「你難道就不能有些反應嗎?小姐為了你,她死了,她死了……」翠玉又忍不住大吼起來。
而丑洋兒只是緩緩地行個禮,雙手合十,頭也不回地直往大廳走去。
「你是天底下最無情的混蛋!小姐會為了你死,她是大傻瓜,大傻瓜——」翠玉在她身後哭嚷著。「這封信給你,小姐好笨,快死了,還寫這封信,囑咐我一定要交給你。我告訴你,我今天是迫不得已才來,這封信交出去,我就再也不要見到你,你是天底下最狠心的人!惡棍!你害我們家小姐死了……你是兇手……」翠玉把這封信丟給丑洋兒,咒罵聲不停傳來。
但是,丑洋兒只是往前走,不曾回過頭。
翠玉見他這般無情,心中好恨他。
月兒明亮,隱約的亮光照入膳房。
丑洋兒一人躲在膳房的角落,淚痕斑駁緊捏著那封信紙,心痛如絞。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絹紙上,模糊了字跡。
那絹紙,只有六個字:
「來生再續前緣!」
丑洋兒哭了一整夜……
就這樣,一生又一生,一世又一世……
宋洋別過頭,不想讓釋空大師發現到他眼中的淚光。
「然後——」釋空止住不語,凝視著宋洋。
「師父,然後,他們兩人呢?」宋洋迫不及待追問,他很想知道結果如何!在心中有股奇異的感覺,覺得這好似他自己的故事。
「爾後每一世,丑洋兒都是名俊俏的和尚,這完全是因為他每世都供奉藥師佛的緣故。而那位紫兒姑娘,每一世也都投胎到富有人家為千金小姐,正因為,也喜愛禮佛,並常佈施。不過,總是會在拜佛的時候遇見那位與前世有緣的和尚——」講到這,釋空又停住了。
「然後呢?」宋洋急急道。
「每一世的結果都一樣,不過,這一世——」
「這一世?」宋洋不懂。「這一世會例外嗎?」
釋空大師笑而不答。看看天色,開口道:「晚課的時間快到了呢!宋公子,容許我先告退!」
「師父——」宋洋踉蹌爬起來。「我要做和尚!你還沒答應!」
「對不起,宋公子的機緣還未到——」
「機緣?」宋洋發怒。「十年前,您如此說,十年後,為什麼也是這麼說?為什麼?我不管,我一定要出家,不管您答不答應,反正我就一直住在禪房中,直到您答應為止。」他說到做到,衝出了禪房,把停放在禪寺外的破舊機車,一股腦推到山谷中。
他回過頭來得意洋洋道:「師父,沒有了交通工具,我不相信,在這深山中,你還能趕我到哪?」宋洋大步走入禪房,坐在木床上,盤著腿。「我一定要做和尚。」
師父搖搖頭道:「你的誠心,豈會感動不了我?更何況,你每一世都是做和尚的。」他隱約透露出宋洋的前世。
「既然如此,我生來就是做和尚的命,為何你不允許我出家?」宋洋氣沖沖地不平道。
「宋公子,前債未了,如何了無牽掛出家呢?」師父一語雙關。「既然無緣,何必強求?」
「我不可能無緣,我不是每一世都是做和尚的嗎?老師父,你分明是在強詞奪理。你是看不起我,看我不順眼嗎?」宋洋怒氣騰騰道。
「我既『空』,又何來對宋公子有何看法?更遑論宋公子生得清秀俊美,任何人第一次見到宋公子的容顏都地打從心底喜歡,我又哪來討厭的理由?」
「假如是這樣,為何師父您——」宋洋心中有好多問號。
「終有一天,你會全盤瞭解的。禪寺只不過是修行者的駐腳處,禪寺不屬於老僧,而是屬於眾生的,所以,宋公子當然有權利住在此,老僧也沒有權利趕你走。」老師父面色凝重。「只不過,望宋公子您,多為禪寺中的清修著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