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還是熬過來了,因為德利的父母都很疼愛我,而且小孩子是很容易淡忘的。」她的眼眶已經濕潤了,但她仍假裝不在乎地聳聳肩。
「但也有人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必須去看精神科醫生。」
亦築心思細膩的發現他說的是鈺揚,匆匆朝他一瞥,不料兩人的眼睛又碰在一起,一時她緊張得連心跳都快停止了,他的目光彷若狂獅盯住獵物般的炯亮,她覺得自己的心七上八下,而且四肢變得無力。
「鈺揚非常崇拜他的母親,對他而言,我是個外人,鈺揚一直很依賴他母親。我太太死後,我就飛回台灣,要把鈺揚帶到英國去,結果和我的岳父岳母起了衝突,最後我還是獲勝了,就把他帶去英國,所以鈺揚非常恨我,他原想跟外祖父母一起住。」
「為什麼不讓鈺揚留在台灣呢?」
「我認為鈺揚需要一位有智慧的女人來照顧他,你若見過我母親,就會明白我為什麼放心把鈺揚交給我母親了。我的岳母有點神經衰弱,自從我太太去世後,她的病況更加嚴重,所以我才想把鈺揚由溫室中帶出來,我不願意他被保護過度,教養成懦弱無能的模樣。」
從前,亦築只聽過鈺揚的片面之詞,現在聽到孟克雷的說法,覺得也有道理,發覺他們父子兩人說得都沒有錯,只是觀點不同產生偏差的意見而已。
此時,鈺揚拿了一整盤的食物回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三人飢腸轆轆地靜靜的吃著早餐,不久,孟克雷站了起來。
「我先去外面等,你們慢慢吃。」說完就獨自離開。
等父親一走,鈺揚連忙問亦築:「你覺得我父親怎麼樣?」
「我想他與你所說的一模一樣。」亦築以最委婉的口吻說道。當著鈺揚的面,她不曉得自己還能怎麼說。
「你不可以這麼敷衍,快說嘛!」
亦築雙手抱胸,揚起她那優雅的細眉。「鈺揚,你到底是要我讚美你父親,還是譴責他?」
鈺揚難堪地笑了,困難地道:「我父親……呃……他很喜歡你……」他試探地看向她。
「嗯,不錯。」亦築柔和地回答。她看見鈺揚眼中夾雜著嫉妒、不安與困惑,不禁為他感到心疼,鈺揚已將對她的愛慕與對父親的憎恨轉移了,開始崇拜起孟克雷,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父親,鈺揚緊緊地夾在這兩種感情之間為難著。
「你其實很像你的父親。」
聽了亦築的話,鈺揚的黑眸閃爍著欣喜的光輝。「真的嗎?」
「你自己照照鏡子就知道了。」亦築心想,孟克雷下的賭注未免太大了,他不是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現實的拜金女人嗎?竟然讓鈺揚與她獨處!難道他不怕自己會把他的事情告訴鈺揚嗎?如果自己真的不如他想像中那麼有節操的話,此刻一定會告訴鈺揚,他父親是一個多麼冷酷且沒有道德的人,鈺揚聽了以後,對父親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勢必完全崩潰,說不定會更加憎恨他。
只要是腦筋稍微好一點的女人,要欺騙鈺揚是輕鬆簡單的事,而孟克雷卻如此放心地離去,可見他對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亦築想到這裡,發現事情演變得有些不太對勁,令她不安了起來。
第5章(1)
他們坐了一整天的私人飛機,終於抵達了英國,來到了孟家位於倫敦近郊的別墅。
那是一幢十八世紀巴洛克時代的建築,配合摩爾式的雕刻和諾曼式的螺旋狀幾何組合,到處都以美麗的石頭裝飾呈現特殊的風格,可見此屋主人的雅致。
房子四周,圍繞著精心照顧的花木,由外看進去,那劃割整齊的庭院與保養完善的草地,花木扶疏,樹影搖曳。
「真是奢靡得荒唐。」亦築忍不住感歎地咋咋舌。
「從意義上來說是如此。」克雷聽了點點頭,神情上沒有任何不悅,黑眸反倒是閃耀著愉快的光芒。
亦築心不在焉地瞄他一眼,「這是什麼意思?」她把注意力全放在眼前那幢古老的別墅上。
「我也覺得自己擁有這幢房子很荒唐,買了一座這麼大的宅邸,自己卻不常來住,我不斷的告訴自己把它賣掉算了,但是——」
「爸,你不會真的把它賣掉吧?」後座的鈺揚忍不住向前探問。
「有什麼不對嗎?」克雷奇怪地問。
亦築的視線又掃向房子。「就是啊,到哪裡去找能夠買下這座別墅的買主呢?」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這幢別墅太醜陋了,沒人想買吧?」克雷那古銅色的臉上和嘴角泛起笑紋。
鈺揚一聽,非常不滿,正想開口反駁時,亦築向他微笑著說:「絕沒有這回事,雖然這幢建築物很怪異,但絕對不醜陋,它就像人,有它特有的性格。」
車子在正門的階梯旁停下來,克雷抬頭看看大門,臉上浮現出笑意。「你真會說話,我母親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亦築的眼光也隨著孟克雷轉到石欄杆那邊,發現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站在那裡。此時太陽已下山,整幢別墅被黑暗籠罩,大門兩側的吊燈投射在那人身上,輪廓隱約可見,那是個像小孩般瘦小的人,燈光反射在她的銀髮上,顯得非常耀眼;她一動也不動,靜靜地站在階梯上。
克雷替亦築打開車門,她心情沉重地下車,就在此時,欄杆旁的那個人影飛快地由樓梯上走下來。
亦築有些膽怯,不好意思地站在鈺揚身旁,而克雷似乎想給她一點勇氣,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後將手放在她肩上。
「奶奶!」鈺揚興奮地喊著,並且向前擁抱她一下。
孟母先是一言不發地瞧著亦築,一會兒後才發出清晰的嗓音問道:「你就是桑小姐嗎?」
「是的,伯母叫我亦築就可以了。」亦築的嗓音聽起來有點緊張,卻也十分有禮的回答孟母。
在暈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孟母那頭銀白的髮絲又細又軟,雖然臉上的肌膚不再是光滑細緻,卻是保養得宜;而眼角的一些魚尾紋,可以猜出她的實際年齡。
雖然孟母的身材很嬌小,不過卻很均勻,她穿著一件棗紅色的保守旗袍,與她的年齡、身材和容貌搭配得宜。亦築迅速看一下她的眼睛,因為眼睛是最不會說謊的,而她的眼睛簡直和孟克雷一模一樣,只是黑眸中漾滿慈祥的笑意,使人覺得溫暖。
「你一定累了,先進屋梳洗一下吧!」孟母一反剛才的冷漠,打開話匣子就說:「車子就停在這裡,讓老何開去車庫放好了。老何!」
一個五十餘歲的健朗老人馬上從後面走出來。
「老何,請你把車子開到車庫,然後找人把行李拿進來。」孟母轉向他們,像機關鎗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現在大家都進來,你們一路上一定很疲倦吧!你們早該到了,是不是中途在哪裡逗留了呢?還是車子故障了?不過我剛剛看好像沒什麼毛病,還是路上的車太擁擠?」
她一面問話,一面精神飽滿地快速走上階梯。
亦築單單聽她說話,就覺得有點頭昏腦脹。
「我們在來這裡的途中曾經停下來吃點東西,遲到的原因是,餐廳的附近有一個湖,鈺揚發現那裡有小船出租,不聽我的勸阻就要去劃,結果在湖中的島上停留了將近一小時。」孟克雷回答他母親一連串的問題。
他那緩和的語氣聽來如此溫柔,令亦築嚇了一跳,因為當時她與鈺揚回到餐廳時,他那火冒三丈的模樣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當時鈺揚堅持要一探湖中的小島,就把小船停在岸邊,他們兩人登上遍植樹木的小島,在島上散步,一不小心船被水漂走了,他們只好在島上等待出租小船的業主來解救他們,於是時間就耽誤了。當他們兩人回到餐廳時,孟克雷窮兇惡極地瞪著他們,責備了他們幾句,使鈺揚垂頭喪氣起來,大大掃了他們兩人的興致。
想著想著,亦築隨著大家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放眼望去,她驚訝得兩眼發直,屋子裡擺的全是維多利亞時期的古典家飾,給人一種典雅高貴的感覺,一進入這個大廳,彷彿來到了另一個時代。
「關於你的事情,我聽鈺揚說過好幾次了。」孟母輕聲地道。
亦築回過神,微笑回答:「我由鈺揚那裡也聽到不少有關您老人家的事。」
孟母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她凝視亦築好一會兒,然後又轉頭看向她兒子,咕噥地說著。
亦築並沒有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麼,自己一個人走向火爐旁邊,觀賞外型像木頭一樣的電熱器,這個房間的暖氣設備相當溫暖,要使整座別墅達到這種規模,每年一定是花了鉅額的金錢來維護,然而為一幢一年當中大部分時間都沒人居住的房子如此奢侈、大費周張,有必要嗎?亦築突然有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