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風中,平安出了戒備森嚴的別院。
手裡挽著簡單的包裹,身後只伴著一個冬灼。娉婷回頭,看隱藏在半山中的點點燈光。
哪一點才是少爺書桌上的亮?回眸間,竟有哽咽的感覺。
「不要送了。」娉婷止住冬灼:「回去吧。」
「我……」冬灼欲言又止,把韁繩遞到娉婷手中,別過頭,悶悶地說:「你自己保重。」
娉婷上馬,猛然發力,竟有點搖搖欲絕,忙咬牙坐穩了。未揮鞭,冬灼輕輕喊了一聲:「姐姐……」
不由得娉婷不再回首。
冬灼似乎還是藏不住心裡的話,仰頭對她道:「其實,我把今晚的事都告訴少爺了。」
娉婷瞅瞅冬灼,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敬安王府眾人正休憩的地方,明日,他們又該出發,換一個更安全的巢穴,一股隱隱約約的悲涼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她不動聲色地問:「少爺怎麼說。」
「少爺說,若你相信自己,是絕不會離開我們的。你要走,我們不該攔,也沒法子攔。」
「還有呢?」
冬灼低頭:「沒有了。」
娉婷揚起唇角笑了笑,幽幽歎道:「冬灼,你竟真長大了,也會騙人了。」
「我……」冬灼把頭垂得更低,半天才蠕動著嘴唇說:「少爺說,你本來靠自己就能走,偏偏要找上我。其實……其實不過是想對少爺再用一計,逼他進退失距。他說本來他寧願中計,也要你留在身邊,可現在……」
「現在是王府生死存亡的關頭,他不能不捨棄一個侍女。」娉婷慢悠悠接了一句,仰頭看看滿天星光,苦笑著點頭:「我告訴你,少爺沒猜錯呢。」
不待冬灼再開口,娉婷揮下馬鞭。
精挑的王府駿馬嘶叫著放開蹄子馳騁,她握著韁繩,任淚水模糊了雙眼。
再會,敬安王府。你昔日的金壁輝煌,你此時的韜光養晦,不再與娉婷相干。
離魂寶劍放在窗台,明日太陽出時,劍身反射的耀眼光芒會印在我空蕩蕩的床間。那曾是我們年少間常玩的遊戲。
可惜娉婷不夠無情。
我若無情,將劍身稍稍傾斜,亮光反射到對面屋頂打磨得鏡子似的偌大銅鐘,那銅鐘反射到遠處的光,就會驚動附近的四處搜查的官兵。
少爺,呵,何俠,明日當你看見離魂,會做何想?
月隱沒在淡淡雲霞之後,太陽在東邊緩緩爬升。
一騎快馬揚起煙塵,奔跑在往北的黃土路上。
秀氣的臉龐上淚痕已被風沙掩蓋,娉婷轉頭,半瞇著眼瞅橘紅的太陽。太陽將要升起,暖烘烘的感覺,一定會越來越強吧。
「駕!」她豪氣地喝一聲,再揮一鞭。
風迎著臉撲過來,跑吧,馳過這一片似乎無邊無盡的黃土,就是北漠,那沒有何俠,也沒有楚北捷。
第二章
綠草茵茵的原野,果然如同陽鳳所說般美麗。
終於到達北漠的地界。原野盡頭,有高大的山峰,或許因為經過嚴寒的冬天,春的氣息比南方更張狂些,茂盛的林木下還有一叢叢活潑的灌木仰頭。
一條清澈的溪流,從山那頭蜿蜒而下,直到山腳。
遠來的客人挑了處清澈的水邊下馬,將韁繩繫在樹幹上。
仍有些清冷的空氣溫柔地包圍著嬌小的身軀,不算美麗的臉龐略瘦了點,少女的眼睛比黑水銀還靈動,緩緩舉起柔荑按在額上,眺望剛剛馳騁過的草原。
遠處豁達的牧人們正在扯著嗓子放歌。
「雄鷹飛來了,天更高了,美麗的姑娘啊,追著小馬駒在草原上……」
娉婷忍不住笑起來,彎腰掬起一窪水。
好冰,應該是山頂融化的雪水吧。
暢快地喝一口,她閉上眼睛舒服地歎氣,真甜。
快到了,叫人疲倦而心神舒暢的旅程盡頭,是閨中密友的藏身之處。挑一棵蒼老挺直的大樹,倚在樹幹下休息片刻,娉婷閉目。
陽鳳不惜捨棄一切而選擇的道路,走對了嗎?再過半日,就能知道答案。
娉婷所挑選的路呢?到北漠應該不算錯,藍天白雲綠草,也許她天生就適合這樣的地方,粗獷淳厚的民風,少了算計的人類本色。
流水潺潺,青山依依。
閉目養神間,忽然有腳步聲響起。
有人?娉婷睜眼看向來處。另一名過客顯然也看上這裡的好景致和小溪,正下馬牽著韁繩過來。
是個男人,寬闊的肩膀,腰間的劍和背上的弓看來是常年不離身的。滿臉絡腮鬍子讓人看不出他確切的年齡,眼睛炯炯有神。
發現此地已經有人,而且是名大眼睛的少女,那男人微微有點愕然。
「好馬。」男人對娉婷沒有興趣,視線落到娉婷的馬上,露出欣賞的目光。
娉婷淺笑,站起來解韁繩,她該走了。
「姑娘,這馬賣嗎?」好大的嗓門,是慣了吆喝的草原男兒。
他眼光不錯,這馬是敬安王府數一數二的好馬。冬灼這小伙子還算有點良心,連著好馬和不少金銀都給了娉婷。
「不賣。」爽快地跳上馬,過度灑脫的代價是一陣頭昏眼花,娉婷靜靜在馬背上適應尚未病好的身體的抗議,半天才睜開眼睛:「這位大哥,朵朵爾山寨就在前面吧?」
「你要去朵朵爾山寨?」
「對。」
「你是朵朵爾山寨的人?」
「不是,找人呢。」
男人笑道:「山寨搬空了,你去找不著人。」
「搬了?」娉婷驚訝:「為什麼搬?搬去哪兒?」總是停不下來的腦子又開始快速轉動。陽鳳不會無緣無故搬遷,除非出了事故。
為了保持秘密,娉婷確定陽鳳的落腳處後就再沒有和她聯絡,無從取得更多的線索猜測其中緣由。
「新近才搬的。」
「山寨中的人到哪裡去了?」
「喂,姑娘,你這馬賣給我吧。」好馬在牧人心中象喜愛的姑娘一樣重要。
娉婷彎起嘴角:「你知道朵朵爾山寨的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漢。你的馬到底賣不賣?」
她輕盈地跳下馬,把韁繩甩給那人:「白送你吧。我要知道我朋友的消息。」
阿漢曬然搖頭:「我不白要你的東西。」他掏出比購買尋常馬匹多兩倍的銀兩塞給娉婷,「告訴你,朵朵爾山寨的寨主是大人物呢!他就是著名的則尹將軍。誰想到他會歸隱在一個小山寨呢?可現在大王重新把他找出來了,給他更多的賞賜,要他當我們北漠的上將。所以,則尹將軍要出山了,朵朵爾山寨沒有了,山寨裡的人都搬到都城北崖裡去了。」
「是麼?」娉婷蹙眉,沉吟一會,把阿漢塞給她的銀兩又拋回給阿漢:「拿著,我用這個買你的馬。你買了我的馬,我總要買一匹坐騎。」她早該換一匹沒有敬安王府烙印的馬了。
「不行,我的馬沒有你的馬好,我不佔你這個便宜。」
娉婷徑直取過他栓在樹幹上的韁繩,跳上他的馬,回頭俏皮地眨眨眼睛:「大個子,把錢存起來娶個好媳婦,你是個好人呢!」馬鞭輕輕在馬屁股上敲敲,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草原的空氣依然叫人高興,清新的綠草味是歸樂和東林最別緻的景色也代替不了的。歡快的牧民歌聲還在繼續,樂悠悠地傳到娉婷耳中。
「草原啊牛和馬的故鄉,奔跑的河流還有嫩綠的草兒,比不上我心上的姑娘……」
娉婷彎著唇笑,可眉間掩不住憂慮。
則尹,那個威猛的北漠大將,不是答應歸隱山林讓陽鳳一生快樂嗎?如今卻答應北漠大王重回朝廷,那代表了什麼?
本來只要再跑半天就能見到陽鳳,可朵朵爾山寨人去寨空,看來要再奔北漠都城--北崖裡。
「想好好快活幾天都不可以嗎?」娉婷皺著小巧的鼻子看天。獨自一人的旅程讓她習慣了自言自語。
背上沒了敬安王府四個金漆大字算不算好事?東林那邊呢?唉,楚北捷……
不知不覺重又緊蹙了眉,她伸手揉揉眉毛,彷彿這樣可以把隱隱扯著心肝的痛楚揉掉似的。
學著草原上的人們那樣放聲吆喝,揮動馬鞭。煙塵又起,草原上婀娜的身影越去越小。
風塵僕僕,夕陽又將西下,斷腸人何在?
我盼天有靈性,賜我青草茵茵與若干忘性,天涯海角,逍遙去也。
北漠大將則尹在大王再三誠意下詔後,重回北漠朝廷。
北漠王對則尹,不是不看重的。
當年知道這員猛將請去,北漠王整整在王宮中悶了三天,勸了三天。聲名日上的年輕勇將,北漠姑娘心目中的大英雄男子漢,忽然為了一個怎麼也不肯說出的原因,要放棄大好前程。
「定是為情。」北漠王猜也猜到。
不愛江山愛美人,不是傳說,真有其事。
則尹雄赳赳站在北漠王面前,悠悠一笑。這樣充滿憧憬的笑容出現,北漠王已苦澀地知道他這個王留不住北漠最有能耐的大將。
當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似乎什麼也阻止不了他想幹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