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每個月固定匯來為數可觀的生活費和零用錢——大概他們是以自己本身的奢侈開銷為基準,才計算出那種足夠應付普通一家五口基本支出的數目——之外,那一對不小心把她製造出來的男女就不曾再來探望過她了,甚至連通電話也沒有。也許他們彼此都認為對方會去探望女兒,自己就不必再「多事」了。
不過,老實說,想到終於不必再躲在棉被窩裡聽著他們吵架的聲音發抖了,她還真是鬆了一大口氣。
然而,小舞的災難似乎並非到此為止,因為那個接手照料她的女人是個超級嚴肅的老古板,或許責任心是滿滿的一籮筐沒錯啦!但是,其中卻連一丁點殘渣愛心都沒有,認真研究起來,老處女還有點變態的樣子呢!
她不但非常嚴厲的依照「責罵是應該,體罰是必須」的鋼板原則來「教導」小舞,閒問無事吼兩句是小事,一個看不順眼甩兩個耳光也不算什麼,學校成績沒有達到標準就罰小舞跪上大半天更是家常便飯。
沒事還挑剔小舞眼神不正或說話不妥,要不就說小舞那個行為不可、這個動作不夠謹慎,好乘機來個「糾正訓練」,這些都是她的拿手好戲。而且,明知道小舞的腦袋瓜子不甚靈光,卻硬是不准小舞去補習,好似故意讓小舞拿回見不得人的成績單以便借題發揮似的。
於是,她的鴕鳥功夫更精進了,也所以,當她剛考上青陽五專不久,老處女因車禍去世時,她同樣也鬆了一口氣。
未幾,父親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小舞提心吊膽的瞅著父親,擔心父親要她搬去和他一起住,但是……
「我已經把這楝房子過戶在你名下了。」父親語氣冷漠地告訴她。
耶?為什麼?一時訝然不已的小舞茫然不解地看著父親。
「直到你畢業為止,我會持續把學費和生活費匯到你的戶頭裡,你已經夠大了,以後你就自己照顧自己吧!」
自己照顧自己?
阿彌陀佛,耶穌保佑,阿拉有靈!
「如果你保證以後不再來煩我,我可以立刻再分給你另一楝房子、一輛汽車和一千萬結婚基金……」
呃……看樣子,身為長子的爸爸是分到了爺爺大部分的遺產,包括那家營運最盛、營業額最豐厚的電子公司和工廠,所以才會這麼慷慨。
「……但是,你必須放棄遺產繼承權。」
那沒問題,只要爸爸以後也別再來煩她,譬如要她來個商業聯姻什麼的,不過,以她的外表長相而言,大概也沒那資格去跟人家聯什麼姻吧!
小舞忙不迭地點頭。「好,但是,我可不可以要店面?」常掉錢的小女孩只好把算盤打精一點了。
「沒問題,你要哪裡的店面?」她爸爸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小舞遲疑了一下,「呃……當……當然是越精華的地段越好呀!!」她猶豫地說。會不會太貪心了?
「可以!」她爸爸馬上很阿莎力的應允了,隨即把放棄遺產繼承權的文件拿給她簽名蓋章。「行了,一個月之內,我就會讓律師把店面、車子和一千萬轉到你的名下,之後你愛怎麼處理我都不會過問,你有什麼問題也別來找我,可以自己去找那位律師幫忙。好,那就這樣了!」一說完,連多喘一口氣都沒有,她爸爸就消失了。
哇——還真是來去匆匆啊!呆立片刻後,小舞才陡然歡天喜地的跳了起來。
萬歲,她終於自由了!
可是不到十秒,小舞的歡顏又消失了一半。
是喔!這邊是得到了自由沒錯,但是……另一邊呢?唉——在她畢業之前,光明的坦途似乎還離她遙遠得很哪!
***
這是一片禁地,是校方三令五申禁止學生上來的禁地。
不過,校方的三令五申當然是沒啥路用,除了少數學生之外,其他人全當那張禁制公告是一屆道長的鬼畫符。只要那個愛喝酒的校工又忘了鎖門,就會有人光明正大的爬上來做一些校方禁制的行為,譬如抽菸、喝酒、吸大麻什麼的。
但是此刻,那一群剛上來不久的太保學生似乎找到了更刺激的樂趣,只見他們圍成一圈,不斷發出譏諷的逗弄和嘲弄的大笑聲,還有人很「慷慨」地「獻上」罐裝啤酒和大麻。
「來嘛!陪我們喝兩口嘛!」
「要不要哈一口啊?」
雖然在他們高大身影的遮掩下,實在看不出來被他們圈住的小羔羊到底是第幾號祭品,但是,無論誰都能肯定那隻小羔羊絕對逃不出他們的魔手了,孰料……
「吵死了!」
這一聲不耐煩的低叱雖然音量不大,卻已足夠讓那群囂張的不良學生聽出那是誰的嗓音,旋即驚慌地噎住了猖狂的笑聲,並且,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水塔上方,這時候他們才發現這一片自由寬敞的禁地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佔領了。
「滾!」
同樣的,這一聲命令仍舊不算高昂,但那堆人卻連吭都不敢吭一聲便一哄作鳥獸散了,只剩下蹲距在圍欄邊,那只一臉哭兮兮的小羔羊,她滿眼驚懼地覷著躺在水塔上方的人影抖顫片刻後,才掙扎著撐起軟弱的雙腿怯怯地站起來,再悄悄摸向樓梯方向。
不料,她一打開門,就發現那些男生竟然還不懷好意的守在樓梯下層等待,她不假思索反射性地又把門給關了回去。
怎……怎麼這樣?嗚嗚——現在她該怎麼辦?
垮著臉苦思半晌,她終於還是瑟瑟縮縮地在門邊坐了下來。
她當然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那位是校內哪一號煞星,更知道他的插手根本不是存心要幫她的忙,只不過是不高興有人打擾了他的午睡而已。
然而,即使在老師眼底,他和那些太保學生同樣都是令校方頗為忌憚的麻煩學生,在傳聞中,他也是最令校內所有同學畏懼的強悍人物!但大家也都知道,只要不去挑釁他,他不會主動找人家的麻煩,是校園裡獨來獨往的一匹孤狼。
所以,只要她能保持絕對安靜不去騷擾到他,他應該就不會生氣了吧?然後,等午休時間過後上課鈴響,守在樓梯的那些人就不能不離開了吧?
任由初秋淡淡的清風拂過臉頰,她輕歎著闔上眼。
唉!最好是這樣,否則她就完蛋了!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會碰上這種倒楣的狀況也可以說是她自找的,雖然罪魁禍首應該是那個常常忘了鎖好通往屋頂禁區這扇門的校工,但校舍屋頂明明是校方明令禁止上來的禁地,她卻還是一時鬼迷心竅地偷摸了上來,又那麼好死不死的碰上那些同樣溜上來胡鬧的不良同學,而且,在她還沒有來得及拔腿開溜之前就被他們先堵住了退路。
或許是上課實在太無聊了,所以,他們想找她「聊一聊」。這也難怪啦!誰教她長得一副「很好聊」的模樣呢!
在家裡,或許她是一隻標準的鴕鳥,但在學校裡,她更是一條懦弱膽小的蟲,不但外表矮小不起眼,還很笨拙又遲鈍,畏畏縮縮得像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通常這種人最容易招致他人的捉弄,特別是那種惡劣的學生。
那些人在無聊、生氣,或是遷怒時,都特別喜歡拿她當出氣筒整個痛快,因為她看起來就是一副超好欺負的樣子,而且又不會回手、回嘴,更不敢打小報告,只會逆來順受,自認倒楣。
如果她是在那種好班上課的話,也許還會有人心血來潮地為她打抱不平一下,可是,她不但外表不好,而且腦筋不好、成績不好,從小到大都只能待在末段班裡掙扎,在這種班級裡當然不會有什麼正義的化身為她強出頭,甚至於為了害怕被她連累,大家還會刻意避開她,離她遠遠的連話都不敢跟她多說一句。
原來大家都是同屬齧齒類哺乳動物,都只敢躲在洞裡偷看。所以,她只能祈求越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越好,若是運氣不好被盯上了,也只能咬緊牙根忍氣吞聲,反正這種事她早就習慣了。
而以她的經驗來講,越是抵抗,越是會激起那些人的興致,所以,她只要盡量忍耐!通常他們都很快就會感到沒趣而放過她了。
而這回,她原本只是想避開人群尋求一點平靜安詳而已,沒想到卻反而自投羅網,成了甕中鱉。
雙臂無奈地抱住曲起的雙膝,再把腦袋擱在膝頭上,她又闔上了眼。
無論如何,她發誓再也不上來了!
幾分鐘後,在探出白雲頂端的溫暖秋日呵護下,她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地慢慢鬆懈下來,遠處傳來的學生嬉鬧聲漸漸消失在她的腦海中。
這是午睡時間不是嗎?他們為什麼不去睡一下呢?
這是她墜入夢鄉前最後的一個思緒,可是不過十幾分鐘,她就被午休結束的鐘聲驚醒了。幾秒鐘的茫然過後,她隨即回過神來,並一躍而起轉身再次打開門,可立刻又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