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癡啊!不會打球,倒是很會用球打人。」紗紗對一連兩次失誤的「肇事者」破口大罵。「潤雅,有沒有怎麼樣?」
她艱難地爬起來,一時間悲從中來,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
「嗚嗚,我的三明治……」
兜在懷裡的紙餐盒被壓得扁扁,三明治全數「罹難」,她的心都碎了。
「笨!我是在問『你』有沒有怎麼樣?」紗紗翻白眼,亂想修理她一頓的。
「……屁股好痛。」小姐問這不是廢話嗎?打到屁股,當然屁股痛啦!
「我警告你,你敢再打潤雅一次,你就給我試試看!」紗紗只差沒有對「肇爭者」比中指。「潤雅,躲開一點。繼續!」她的火氣已經很大了。
過沒幾回,輪到「肇事者」發球,他爭取表現,奮力一擊,只見球彈得好高好高,越過一排觀賞用的椰子樹往度假中心飛去。
「匡啷!」球影穿透窗戶,消失在建築物裡。
打破玻璃了!
「你、去、撿!」紗紗被他惹得很毛。
「呃……」「肇事者」支支吾吾,不想去認「破壞公物」的罪。
「快去啊!」紗紗皺起眉。
潤雅連忙爬起身。「小姐,還是我去好了。」
她最怕看到小姐生氣了,小姐一生氣,她就頭大,這代表她伺候不周啊!
「你坐下,不用你負責。」
「反正我的三明治都不能吃了,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所以我去就好,你們玩!」潤雅跳起來,往度假中心方向沖。
飛來飛去的排球又不長眼睛,叫她坐著等被K,她才不要哩!
☆ ☆ ☆
「要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親生兒子居然會出賣我!」
有別於屋外的炎熱、明亮,室內顯得特別陰涼。
陣陣的涼意沁入體膚,不只是因為空調系統的馬達特別強勁,最大部分的原因是來自在房裡焦躁踱步的女人。
那是一個步入中年,妝扮很華麗的貴婦人。
她的表情扭曲,含恨帶怨,已經足足尖聲發飆了三個小時。
「你明知道我最恨你父親風流,最容不下他灑在外面的野種,你居然還敢背著我帶她到這裡來玩?你存心下我面子是不是?」
「你也知道,休閒度假村裡全是『歐陽航空』的員工,哪個員工不嘴碎?今天你替他們製造話題,明天全天底下都是我讓那個小野種踏進歐陽家地盤的新聞了!你怕沒有人會看不起我燕寶珠是不是?」
她踱來踱去,氣得全身直發抖,猛地拽起一包菸,啪嚓啪嚓地按著打火機,卻點不燃火苗。
「要不是你扯我後腿,我用得著從京都趕回來聲張主權嗎?這都要怪你!」
被她喋喋不休罵著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眉目俊朗卻神情淡漠。
這三個小時以來,他的薄唇始終緊抿,色濃如墨的劍眉皺也不皺一下,臉部線條僵硬,眼神祇凝定在一隻藍琉璃花瓶。
更甚者,他連環臂倚在牆上的姿勢也一分一毫都沒動過。
他的表情、他的肢體語言,再再說明了他正在封閉情緒。
但是,三個小時了,這麼長時間的疲勞轟炸,他的冷靜開始出現裂痕。
「你爸他天性風流,在外頭女人一個沾過一個,每次跟其他富太太見面,我的臉都不知道要往哪裡擺,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們都在人後嘲笑我!」
年輕男子的眉心幾不可見地輕蹙一下。
「更別提家裡還有個歐陽蓮!一想到她我更有氣。那個狐媚子不肯嫁也不肯搬走,分明就是在打你爸的主意……」
提到從小悉心照顧他的蓮姨,控制情緒的防線突然鬆動,年輕男子表情一沉。
「不許你說蓮姨的不是。」
就在同一瞬間,匡啷一聲,一顆排球突然破窗而入,碎裂的玻璃呈散射狀地飛開。
「哪個笨蛋把球往這裡丟!」歐陽夫人氣得顧不得形象,跳起來大吼。
年輕男子握了握拳,曾經失控過一瞬間的怒氣,再度被控制。
「母親,您不會希望有人看到您現在的模樣。」他冷冷地提醒。
歐陽夫人恨恨地看著滾到腳邊的球,用力一踹。
球碰撞到茶几邊,又彈回她自己身上,在那套紫羅蘭色系的高級套裝上留下明顯的球印子。
「混帳、可惡、臭東西——」她狼狽地咒罵,彷彿想用高跟鞋踩爆它。
「別動怒,那只是一顆球而已。」
「一顆球?」
「那不是您的仇人。」
歐陽夫人咬了咬牙。「我就恨你這副不痛不癢的模樣,你連親生母親都不在乎,胳臂永遠向外彎。在家裡,你寧可站在歐陽蓮那邊也不幫襯著我一點,在外頭,你又淨對那個小野種表達善意。歐陽潛,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母親?」
他不為所動。
歐陽潛,他的性格就跟名字一樣,很是沉潛。
他的話很少、表情很少、笑容更少,總是冷冷淡淡,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讓人不敢放肆親近。
「我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我要那個小野種立刻滾出歐陽家的產業,只要我還是歐陽夫人,我就不許她到我的地盤上來侮辱我!」
歐陽潛的視線慢慢地從藍琉璃花瓶上移開,對上他的母親。
他的眼神很銳利,彷彿能穿透一切障礙,直視人心最底層,彷彿無聲地在說:你何不自問,你曾經對她做過些什麼?
「不要那樣看著我!」她尖叫,帶著幾分心虛。
「叩叩叩!」
「打擾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稚氣的聲音。
歐陽夫人罵上停止尖亢的叫囂,順了順髮絲。
面子、面子、面子最重要!她可不想讓外人知道,她正在為家庭失和而發怒,那多沒面子啊!
歐陽潛將她掩飾的小動作全看在眼底,眼神慢慢調轉到門口。
「進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歡迎這個打擾,中斷了令人生厭的牢騷。
門一打開,一個圓潤潤的身影立刻出現。
渾身是沙的潤雅呆了一下。
她沒有想到歐陽夫人竟然會在這間會議室裡。大少爺告訴過紗紗小姐,歐陽夫人已經啟程到京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把紗紗小姐接回台灣來度假的呀!
這下不妙了!以前歐陽夫人就曾對小姐下過追殺令,現在雖然命令解除,但想必不會給小姐好臉色看。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是你!」歐陽夫人故作平靜的模樣立刻消失。「小野種的下人。」
潤雅倒抽一口氣。她……她好凶!
「什麼事?」歐陽潛漠然地看著她。
他認得她是誰,她是紗紗的小跟班,名叫什麼雅的。
「我、我來撿排球。」她說。
啊!大少爺的眉尖輕輕皺起了,這代表他非常不悅。她聽說,歐陽夫人常因為大少爺對小姐照顧有加而大發雷霆,想必大少爺又受氣了。
「球在那裡,撿了就快點出去玩。」他對她下巴一抬。
四眼相交的一剎那,潤雅小臉微紅,傻傻地呆住了。
雖然大少爺總是凶凶的,看起來不好親近,可她私底下還滿喜歡大少爺的。
不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因為他很疼愛小姐。大少爺毫不計較小姐不是跟他同一個媽媽,每次有機會,就接小姐回台灣,帶她到處去玩,如果有人對小姐露出看不起的臉色或指指點點,他就會挺身保護小姐。
雖然他從來不笑,也不說好聽的話,但她覺得,大少爺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
她的眼神一直追著這個溫柔的好人,但幾年下來,他始終沒有注意過她。
這也難怪!她是小姐的隨身女傭,雖然生活上的用度幾乎都能直追小姐的待遇,但也只有這樣了,畢竟她還是個外人。
沒有人會對外人付出愛與關懷!
但,有時候她仍忍不住希望大少爺會像在意小姐一樣在意她、像疼寵小姐一樣疼寵她、像保護小姐一樣保護她。
如果……他的眼神能夠停駐在她身上,那該有多好?
「你在發什麼呆?撿球啊!愣頭愣腦地做什麼?」歐陽夫人繼續罵。
潤雅嚇了一跳。糟糕,她愛作白日夢的毛病又犯了!
「你——」歐陽潛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她退出火線,免得遭到波及。
他知道,母親打算鬧個沒完沒了,沒把紗紗逼回瑞士去,她絕對不甘心。
「哦!」她急急忙忙撿起排球,彎腰一鞠躬。「我、我先出去了。」
一見她離開,歐陽夫人更火了。
兒子示意那個小女傭出去,不就是怕她將炮口轉向嗎?
「你說,讓小野種回台灣是不是你父親授意的?我就知道!當初他要我撒掉追殺令,放小野種一馬的交換條件,他根本沒一項辦得到……」
「對不起……打擾了!」
三分鐘後,門又打開,潤雅再度出現。
「滾出去!」歐陽夫人拿東西丟她。
「夫人小心,千萬別被玻璃割傷了。」她推著工業用強力吸塵器走了進來。
剛剛走出門外,她心裡滿是大少爺皺眉的神情,她一直在想要如何幫他。
剎那間,她突然想到,以前有位同樣也是幫傭的阿姨曾教過她一些應對主子的小撇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