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小巷弄裡只容一個人走過,要靠小郎君擠過來打架,她不如自立自強。「叫你放手,聽見了沒有?」
她悍得不得了。提包裡,有一包沉甸甸的首飾,是陽光社區的幾位婆婆媽媽托她挑的,怎麼可以白白便宜了這兩個宵小之輩?
那個行搶的歹徒,大概沒想到這女人會如此頑強,死都不肯鬆手,硬是使出蠻牛力,跟她拚一拚。
「快住手!」,壓根兒沒把歹徒看在眼裡。
只見他從地上抬起兩根被丟棄的筷子,林林兩聲,兩個歹徒立刻發出哀嚎。
「啊,痛死我了!」槍技落地。
歹徒鬆手,乃菱一個用力,順利搶回提包,踉踉蹌蹌地往後倒退,正好跌入他的懷裡。
「怎麼回事?」她都還沒使出野貓撒潑的真本事,事情就結束了?
她有些惋惜,定睛L看,卻發現對方的虎口,都被竹筷子貫穿過去。
「哇!」她都不知道,原來她的阿娜答神功蓋世啊!
「不識相!」周克輔冷冷一呼。「想行搶?等八百年再說吧!也不想想我以前都是用這一招,對付逃跑的小豬。」
他的眼眸綻著冰厲的光芒,不透一絲熱度,直叫人從心底打起寒顫。
「快走!」深知自己出師不利的歹徒,歪歪斜斜地跑了出去。
「吱!玩具槍!」周克輔長腿一踢,那支唬人用的槍技立刻飛進臭水溝。
乃蒙慢慢地回過頭,就著微光,偏頭打量小郎君。
「『逃跑的小豬』?」她應該沒有聽錯才對。周克輔在心裡暗暗叫聲不妙。他剛才在不意間,透露了什麼?
她狐疑地看著他。「你是森林王子嗎?」
「……」他不說話。
「不對,我怎麼會問這種蠢問題?」她拍了下額頭。「森林王子通常很愛護動物,絕對不會對小豬痛下殺手。」
「……」他還是不說話。氣氛難堪地沉默著。
「還是,你以前從事屠宰業?」她想了想之後,又問。
他的眉角報明顯地抽搐一下,然後迅速——也可以說是尷尬無比地看了她一眼。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看起來像殺豬的?
周克輔從來沒有這麼疑惑過,自己的外貌給人的感覺。
他……以前是在屠宰業「服務」嗎?
乃菱滿腦子昏亂,一路愣頭愣腦地走進酒店,回房間休息,不是說她有職業歧視啦,只是……跟一個殺豬拔毛的人談戀愛,感覺上總是怪怪的,好像很浪漫的樣子。
「我們需要談一談。」她坐在床邊,抱著提花枕,悶悶地道。
「的確。」他也同意,「談一談」本來就是地暢遊香江的重點任務。
很好!乃菱吸了一口氣。
兩個人難得意見一致,於是她起身,與他一人一邊,各自佔據一張宮廷椅,打開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
「仔細想想,你好像有很多秘密瞞著我。」她說。
「仔細想想,你有很多話不願意跟我說。」他也說。
唉,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反射性地問道:「誰要先說?」
「我先說。」先搶先贏!
他一路都走「裝傻」路線,這回,她才不會再讓他隨隨便便地混過去哩!
「我先說。」他也下海來搶。
不管乃菱心裡對他積了多少疑惑,那都得先靠邊站!
打從一開始,有話要問的人就是他啊!要不是對她心軟,捨不得把她吊起來毒打拷問,還用落到今天這個搶話講的局面嗎?
「讓我先說!」她桌子一拍,登時蠻橫起來。
「我才要先說。」他只是從坐姿改成站姿,威迫力便十分驚人。
不過,她可沒被他唬住。「奇怪了,你的紳士風度跑到哪裡去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有紳土風度了?」他反問。
乃菱氣呼呼地瞪著他,腮幫子鼓得像河豚。
「我——」他起了話頭。
很好,他是打定主意不讓了,那就兩個人卯起來一起說,看誰比較嗆!
「我以前都不瞭解你。」她扯大喉嚨,首先劈他個頭昏眼花。
「我以前都不瞭解你。」他輕輕鬆鬆,毫不費力就是個「大聲公」。
咦?要說的話還是差不多?
「有關你的過去,家庭、職業、背景什麼的,從來都沒聽你提過。」
「有關你的過去,父母、際遇、回憶什麼的,從來都沒聽你提過。」
耶?兩人的牢騷還真的相差無幾耶!
乃菱指著自己的鼻子。「你還有什麼好問的?在你面前,我就像個透明人,什麼底牌都讓你摸得一清二楚,我有刻意隱瞞過什麼嗎?抱歉,沒有!」
周克輔眼色複雜地看著她,沉默地落回原座。
第六章
乃菱跳起來。哈哈,她佔上風,她取得優先發言權了!
「但是你從來沒說過自己的事,在香港有一堆人認出你來,你也數敷衍衍地混過去。奇怪了,你是無端端從花崗岩裡蹦出來的嗎?幹嗎那麼怕我問?」
「你……」他揚起頭,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她。
「你什麼你?既然你想知道我的過去,那我就說給你聽,不過你可要切記『禮尚往來』的原則啊。」
她踱來踱去,開始簡述自己的前半生。
「我,傅乃菱,行不改名,坐不改性。早年父母雙亡,和笑笑一起被外婆帶大,等到我們長大後,外婆將兩方父母遺留下來的財產交給我們,我跟笑笑就在陽光社區定居下來。」她頓了一頓。
「在你出現之前,我就一直都持在『風雲』。附註:我從大學一畢業,就進這個公司了。再附註:我從來沒踏出過台灣,不可能像你一樣,發生在香港被一堆人認出來的情形。」
她腳步一頓,眸中有琉璃般的光彩。
「你呢?」她笑容滿面地宣佈。「換你說了。」
他保持沉默,強烈地希望指間有一根煙。
「每個人都有過去,不可能就你沒有。」她循循善誘。
他還是不說話。
乃菱的耐性被用完了!「從事屠宰業又沒什麼好可恥的,你就老實承認啊!」
他沒有被激怒,相反的,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故意甜甜一笑,甜笑正是她發怒的徵兆,但他也回以雍容的一笑。
就在她以為他正要承認或者否認的時候,他開口了。
「怕坐飛機也不是件可笑的事,你何不老實承認,別再試圖隱瞞?」
啪喚啪嗓,體內有幾條神經線裂開了!
乃菱笑甜甜的粉驗,立刻拉長成晚娘臉孔。
他竟然敢——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把她的罩門戳破!
「你的『恐機症』,明明是有原因,但你卻粉飾太平,把自己的過去介紹得完美無缺,這算哪門子的坦白?」他不容情地說道。
乃菱傻掉了,他怎麼、怎麼可能知道……
突然間,她若有所悟,撲過來揪著他問。
「笑笑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對不對?這次『魅力香江自由行』也是她搞的鬼,是不是?」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他搖頭。「不是。」
「不是?」
「是我。」
「是你?」她傻眼。
「全都是我一手安排,從選定旅行的地點、細節,到一切費用的支出,都是我主導,笑笑和霍晉風完全沒有置琢的餘地。」
換句話說,當初她拚命拜託笑笑與霍晉風作廢機票,根本就是找錯了人。
他!他才是那個墓後主使者!
「你……」她的腦子亂紛紛,正努力整理出思緒。「但是,那個抽獎……」
「笑笑訂婚典禮上的抽獎,只是個幌子,讓我能夠名正言順地帶你到香港。」
原來如此!乃菱臉色一白。怪不得她總覺得事有暖蹺,原來是有人在搞鬼,而且是她的枕邊人在。搞、鬼!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怒問。
「因為你說過,你想到香港玩。」
乃菱回想起,有一回他們躺在床上閒聊,他曾經問過她的夢想。
當時她半開玩笑地說,她最想到香港瘋狂地Shopping、飲茶、吃甜品。
『我那只是說說而已啊。」她嚷。
「不對,你說得很認真。」
「但後來我也說了,那只是個願望,不可能會實現。」她搖著臉,沒有想到這團混亂只是起因於她的一句話。
「如果不能實現,你又如何解釋你在這裡?」他冷靜地回望著她。「再說,這麼簡單的願望,為什麼不能實現?」換她不說話了。
「為什麼?」他低語,氣焰盡致,一點點逼問的味道都嗅不到。「乃菱,對我說實話有這麼困難嗎?」
她一震。
難不難?她……不知道。她只曉得,有些事埋藏在心裡已經許多年,她從來不原想,於是那些事跡著積著,就成了心湖底的游沙。
但……他在問哪!
他把姿態放得根低,語氣很軟,與平時的他都不同,那雙眼中有深切的關懷,是真心把她的事兒通通攬到自己身上,她……怎麼有辦法拒絕這樣的他?
乃菱一咬牙。「好好好,我說!我說總可以了吧?」
她鏟動心底淤沙,把秘密都說出來。
「其實我有『恐機症』,只要一想到要坐飛機就嚇得渾身發軟——就跟前幾天你見過的晴況一樣。我不知道這是與生俱來的毛病,還是在我父母飛機失事之後才得到的『紀念品』,總之我……」她硬嚥了一下,沒來由地生氣自己這種軟弱的反應。「總之我討厭——我害怕坐飛機!」她位喊,淚水突然撲簸該地滾落下來。「我更討厭搭飛機到另一個莫名其妙的國家,從焦黑難辨的屍塊中,指認自己父母的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