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不是為我擋子彈,就不會受傷了。」岳楚楚搶在前面說。
他為她擋下子彈?沒錯,他說過,他傷慣了無所謂,本來樂樂天真地認定,他只為她受傷,誰知,他可以為任何女人受傷、擋子彈。
原來,她的自以為是,只是自抬身價。
「是嗎?鍾先生不只是個紳士,還是個英雄。」她理解了莉莉的尖銳刻薄,哪個女人碰上情場優勢者,都難免要尖酸—
「不、我不准他再當英雄,往後不管碰到什麼狀況,我都不許他再受傷。」岳楚楚看出他們之間的不尋常了,她走回鍾闃身邊,尋到距他最近的位置佔著。
他好不容易才允了婚事,她不要讓一個女人插入,打亂全盤計劃。
好熟悉的台詞,不過是換了方式、換個場景、換下……女主角。該整裝離開的,可是她的腳步挪不開、心放不下、情切不斷…
他肩上的紗布纏纏繞繞好幾圈,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她都無法從心上刨去,除非連心臟一併挖掉,才能掏空他的影子,可是……沒了心,還能存活嗎?
不知道、不知道,她真不知道。
「表姐,我們先回去好了。」小新扯扯她的袖口,想把她拉出這場尷尬。
他們一致認同該下場的人是她,接下來再沒她的戲份?
「你忘記了,我正失業呢!人都到來到這裡了,不讓我問問鍾先生需不需要我的服務,我『不甘心』。」樂樂硬要逼出他一句話。
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給的愛太少,她卻付出太多;不甘心她把命交到他手上,他卻不珍惜;不甘心上蒼將那麼多女人心全堆到他身上,卻不幫她保留一個安穩位置。
不甘心呵……
可是,還能說什麼?一切全是她自取其辱。
「我不需要。」
他終於說話,簡短四個字,更彰明瞭她的「自取其辱」。
「對,有我在,他不需要特別護士。」法官裁定岳楚楚勝利,她走到樂樂面前說話。
這是宣示主權,也是擺明態度。在情敵面前,楚楚要捍衛自己得來不易的愛情。
「是啊!有你在,不需要我。」
樂樂喃喃自語,是自我解嘲、是諷刺。她奉上真心,他卻嫌腥臭。
樂樂承認落敗,她本就不擅長爭取、不擅長和人競爭。
深深一鞠躬,再抬眉,她含淚對鍾闃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樂樂的悲哀緊揪住他的心,他很想一手將她攬過,把她抱在懷裡,給她一把糖,好好安慰起她。
但他不能這麼做,爺爺的眼睛在盯著他,催促他完成他的使命。
轉過身,樂樂奔出醫院。
鍾闃使了眼色,讓小新尾隨在後面照顧。
病房裡,一下子沉寂下來,楚楚幾次想開口問,卻發現他心不在焉,有幾分尷尬,她用力推推鍾闃。
「我只問一句,我們的婚事,會因為樂樂小姐停擺嗎?」她凝眉問。
「不會。」
簡短兩個字,他安定了她的焦慮。
他說不會,行了,婚事一成,她會有一輩子時間來讓他愛上自己,她對自己、也對他有信心。
「你說年底結婚,現在已經十一月底了,不如我們十二月中先訂婚,然後聖誕節那天結婚,聖誕節聖嬰降生,是個很好的日子呢,你說……」
楚楚說什麼,他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心中懸著的,是樂樂含淚的眼睛,那裡面有薄薄的怨,淡淡的恨,她從不曾怨過他,今夜……她恨上他了……
他的心隨著她的身影離開病房、離開楚楚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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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更粗更狂,樂樂紊亂的腳步在馬路上奔跑,她找不到路走凹他心中。
她已經失去他了,是嗎?她已經屬於過去了,是嗎?她的愛情已經死亡了,是嗎?
她像頭莽獸,胡亂奔竄,失去方向、喪失目標,她的未來陷在渺茫濃霧裡。
分不清淚水,還是雨水,嘗不到鹹味,只有苦,一次一次、一陣一陣襲擊上她……雨水濕透她的衣服,淚水腐蝕她的心,失去心的紀樂萱再尋不出完整。
遠處,小新的呼喚聲傳來,她不回不答,縮在街角,她蜷起身子,任雨水澆下,任它洗淨自己的心。空洞的心找不到東西填補,她……好苦……
閉起眼睛,她靜靜感受雨水沖刷。
她記得,那次他到學校來接她,也是這樣的一個下雨天,雨不大,人秋的悶熱,因為雨水而舒緩。
走在校園中,他說他喜歡雨,雨澆在身上,讓他有重生的乾淨感覺,於是她任性地拉他走人雨中,天水一起灑在他們身上,地下的水一起濺上他們的腳,他們一起享受「一起」……
他把西裝外套蓋上她的頭髮,她卻把衣服推落,然後他生氣了,說:「你在做什麼?你的手這麼冰,會感冒的。」
她搖搖頭說:「我不喜歡雨,它會弄潮我的琴譜和洋裝,可是竺喜歡它,所以我也要學會喜歡雨水,喜歡上被它打濕的感覺,喜歡你說的『重生』滋味。」
「傻瓜。」他笑了,從那時候,她發現他笑的頻率變多。
「如果當傻瓜才能讓你愛我,我願意一路傻到黃泉上。」說著,她跑到操場,仰著臉對天空說:「雨水先生,我們化敵為友好嗎?從此我們前嫌盡釋,當個莫逆之交。」
然後,她又到花圃邊對著盛開的百合說:「以後我們是同一國的呢,雨水滋潤你的生命,也豐富我的愛情,我們一起來為雨水歌頌好嗎?」說著,一首「雨的旋律」自她口中揚起。
他跑上前擁住她,止下她的傻話。「你是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女生。」
「可是不管我有多傻,你都最愛我的,是不是?」
然後,他點頭,告訴她愛她。
仔細算來,她的不安全感,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她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套他點頭,套他承認心中有她,莫非是她的」經常」讓他不耐煩,他才會轉移目標?
站起身,仰頭望向黑色的天際,她的未來找不到光明……
步履顛躓,所有出路在她面前封死,跨不出去了嗎?要往哪裡去?能往哪裡去?模糊淚眼看不到前方。
走……雨勢漸微……走……天色漸明……走……嘈雜車聲提醒她,她又走回人間。
下意識地,她還是走回他口中的「家」,推開門,小新衝到她面前。
「我的好小姐,你跑哪裡去了?我騎著摩托車到處都找不到你。」
地毯上本來只有小新帶進來的水漬,現在加上她的,陰濕蕩在空氣間。好冷……冬天真的到了——在十一月的尾巴。
掠過他,樂樂筆直往裡面走去。
「你要去哪裡,怎不先去把衣服換下來?」小新拉住她的手臂問。
「我要彈琴。」
啥?彈琴?她頭腦被酸雨淋壞了?要傷心、要哭泣,他都能理解,結果,她居然要彈琴?一遲疑,樂樂就把自己鎖進琴室,再不理會小新。
琴蓋打開,四個強烈猛然的敲擊聲,打開了貝多芬的C小調第五號交響曲,宏偉壯觀的起頭,開啟了音樂的生命,也轉動她的命運輪盤。
她的手飛快在琴鍵上敲擊,她把痛苦、悲愴,全融入音樂中,她的淚、她的傷透過指尖傳給樂曲。
今天她不為任何人演奏,只單單為自己,不在乎曲子有否完美詮釋,不管彈奏技巧有否做到精練,她只管自己的心情。
曲子一首接過一首,她瘋狂地彈奏、瘋狂地傾洩情緒,從英雄交響曲到田園交響曲,從白遼士的幻想到韋瓦帝的四季……不肯停、不想停……
臉上熱淚流著,手上指尖躍舞……他再也再也不要聽她彈曲子了……就連他最喜歡的藍色多瑙河,他也不愛聽了……
她好恨自己,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不徹底消失?為什麼要在這裡繼續守著寂寥孤獨?為什麼還要抱著那麼一點希望,欺騙自己——他心中有她,他終會走到她身邊來?
她不僅僅是傻,她是笨、是蠢、是無救藥了!
天作孽,牙一咬,脖子一挨,苦就熬過去了,可暈自作孽呢?這種苦會挨不盡、受不完呀!偏偏又是自找的,連哭天喊地、大喊冤屈的權利都沒有……
愛情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讓她傾盡所有都得不到?為什麼她等來等去,到頭來終究還是一場空?
聰明人該躲、該藏,聰明人該走得遠遠,可惜她不是聰明人,她只能選擇等待,等到他回來、等他說一聲——對不起,你已經不在我心中了。
寒意竄進骨子裡,她連心都結起冰霧,停下手指,她淒然地舉頭。窗外,天又黑了,好快,一天過去了?
她哭、她傷,地球還是用一慣的速率運轉;她悲、她歎,他仍留在未婚妻身邊淺言輕笑,愛情……只是她一個人的幻想吧!